墨香銅臭 作品

第191章 無悲喜白衣禍此世

    謝憐不知道他是醒著還是睡著。

    如果說是醒著, 他對外界的一切都沒有反應, 也沒有記憶,如果說是睡著, 但他卻一直睜著一雙眼睛。

    等他清醒過來的時候, 白無相已經將那把黑劍佩在了他腰上, 像個獎勵孩子的長輩一樣,道:“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說著, 拍了拍劍柄, 意味深長又溫和地道:“它,絕對比你從前收集的那些和君吾送給你的那些要更鋒利。”

    謝憐任他幫自己佩上了劍, 沒說話, 也沒有反抗。因為任何反抗都是無用的。

    他就這樣, 換上了一身新衣服,佩了一把新寶劍,拖著一副彷彿新生般的身體,向漆黑的太子殿外走去。白無相又在他身後道:“等等。”

    謝憐頓住了腳步。白無相無聲無息來到他身邊, 把一條白綾放到他手裡, 道:“你忘了這個。”

    那是之前他用來遮臉, 後來又被縛住的那條白綾。

    謝憐一個人,搖搖晃晃地下了山去。

    已經是白日,太陽也出來了,但陽光照在他身上,謝憐一點也不覺得暖。

    下山途中,他看到一條小溪, 叮咚叮咚,甚為清澈活潑。走到溪邊,溪水裡倒映出他的模樣,謝憐盯著那張蒼白的臉看。

    臉是光滑白皙,一絲傷痕也沒有,脖子也是,那麼,胸口,腹部等所有地方一定也是。但他看了一會兒,就不能再看下去了,埋頭掬起幾抔溪水,洗了把臉,又喝了幾口。喝著喝著,忽然發現上游似乎有什麼東西。

    他緩緩抬起頭,只見不遠處的上游岸邊,一塊大石旁,倒著一具屍體,看衣著,正是那賣藝的漢子。

    這人沒有下山,而是死在了路上,大石上有一灘格外明顯的血跡,看樣子是疼痛或恐懼之下撞石而死的。屍體已經爛了,一半泡在水裡,散發出陣陣惡臭,一動不動,但那半爛的臉上生出了幾個小小的畸形的人面,還在蠕蠕地翕動著。

    謝憐趴在溪邊,撕心裂肺地嘔了半個時辰,嘔得見了血。

    下山之後,他走了許久,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蕩。突然,一隻手拍上他的肩,把他抓進了巷子裡。謝憐一回頭,還沒看見對方的臉,就先看到了一個迎面而來的拳頭:“你這些天都跑到哪裡去了!!!”

    拳頭後是風信怒氣衝衝的臉,謝憐看到的時候,已經被這一拳打得撲通一聲倒了地。

    風信也沒料到他居然這麼容易就被打倒了,看看自己的拳頭,再看看地上的謝憐,愣了好一會兒,還沒去扶,謝憐已經自己爬了起來。風信臉色變了變,還是沒緩和下來,又道:“你好大的火氣,說了一聲就跑出去,兩個月不見蹤影!可你知不知道陛下他們擔心成什麼樣了?!”

    謝憐抹去臉上被他打得飆飛的鼻血,道:“對不起。”

    見他臉上的血越抹越髒,風信重重嘆了一聲,道:“殿下!對不起就算了,咱們說這話真的沒意思,但是你……你到底怎麼了?你這麼久到底幹什麼去了?到底有什麼事,不能和我說嗎?”他注意到謝憐腰上配的那把黑劍,又道,“你這劍是哪兒來的?”

    謝憐是想說的。但是,想到離開之前與風信起的爭執,當時風信臉上遲疑的神色,還有那些他連想都不想再去想的經歷,只是又說了一聲:“對不起。”

    二人回到原先的藏身之處,王后一見謝憐就抱著他哭了出來。國主看上去又老了不少,原先是在滿頭黑髮裡找白髮,現在是在滿頭花白裡找黑絲。但他卻沒怎麼怒髮衝冠,簡單說了幾句就沒開口了。大概是怕他一激動又跑個十天半月不見蹤影,三個人言辭舉止之間,對他都小心翼翼的。

    “風信。”

    簡單到簡陋的一餐過後,謝憐把腰上那把黑劍解了下來,遞了過去,道:“這把劍給你,拿去當掉吧。”

    風信覺察到他拿劍的手在顫抖,卻沒猜到是為什麼顫抖,道:“為什麼要我當掉?”

    謝憐道:“之前你不是要錢嗎。”

    聞言,風信臉上忽然有傷痛之色一閃而過,隨即,搖了搖頭,道:“現在不用了。”

    謝憐不再說話,把那黑劍丟在一旁不去管,倒頭睡了。

    這次回來,謝憐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樣,希望能儘快回到原來的狀態,爭取一切如常。很快,他就和風信一起出門擺陣賣藝了。

    原本風信還不大放心,道:“算了,你還是多休息兩天吧。”

    謝憐道:“我休息快兩個月了。如果那些賣藝人再來找你麻煩,我們兩個人也好應付。”

    風信卻道:“那些賣藝的早就不來了。”

    並不是因為原先那賣藝漢子死了,沒人帶領了,而是因為,風信已經在這裡駐紮很久了。初來乍到,大家還覺得新鮮,但時間一長,人們也差不多過了那個新鮮勁,看他和看本地其他賣藝人沒什麼區別。和以往相比,風信失去了競爭力。構不成威脅之後,其他賣藝人也就不來找他的麻煩了。反正大家賺的錢都差不多,都一樣的。

    所以,任風信再怎麼賣力射箭,射藝再如何精絕,前來觀看和打賞的人也比原來少了大半。甚至連原先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大半天過後,風信累得滿頭是汗,坐到一旁。謝憐道:“換我上吧。”

    風信道:“不了吧?”

    謝憐卻徑自上了。一看換了個人,行人又都來了興趣,道:“這位小哥有什麼拿手絕活?”

    謝憐不答,撿了根樹枝,自顧自開始使一套劍法。雖然拿的是樹枝,但劍法使得漂亮,破風之聲還帶著尖銳的劍意,因此,也有些人賞臉叫好。風信在一旁看著,神色複雜,看了一會兒就轉過頭去。

    謝憐毫無羞恥之心,也毫無心理負擔,繼續認真使劍。這時,忽聽人群中一人喊道:“不好看不好看!難看死了!誰要看你拿著根樹枝瞎雞巴戳?”

    風信一下子站起來,喝道:“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謝憐動作微凝,望了過去。只見人群中一個漢子一邊吃瓜一邊吐籽,顯是個看熱鬧的。他對風信叫道:“老子是來看賣藝的!想怎麼說怎麼說,你個討賞的還敢管我們打賞的?換真劍!換真劍上來大爺再考慮要不要賞你幾個子兒!”

    他一喊,其他人也跟著喊。風信大怒,正要出手,只見白影一閃,謝憐已經出現在那人身邊,一把抓住,高高拋起。

    他一出手,力量奇大,那閒漢被他拋得飛起幾丈,瓜皮落地,驚得眾人都張大了嘴。而那人“砰”的一聲,重重落地,七竅流血,大聲慘叫,然而謝憐還沒停手,上去再次抓住他,平淡無波地道:“真劍沒有,真要命想不想看?”

    圍觀眾人嚇得四下奔逃,道:“來人啊!救命啊!殺人啦!”

    風信更是大驚:“殿下!!!”

    謝憐充耳不聞,準備把那閒漢再拋個幾丈任他落地,風信上去一把按住他,連掩飾他的身份都忘了,吼道:“殿下!!!你醒醒!這人要給你打死了!!!”

    謝憐雙瞳中黑火狂燒,一掌拍開他的手,把那人一把按進了地裡。那閒漢兩腿一伸,再不動了,風信撲上來正要探他氣息,卻聽大街盡頭有人尖著嗓子道:“就是他們!在那裡!”

    壞了!永安兵來了!

    風信拔腿就跑,卻見謝憐還站在原地,盯著那些永安士兵,似乎想要上去打一架的樣子,又折回來一把拉了,道:“你還站著幹什麼,快跑!”

    二人一路東躲西藏才逃了過去,回到藏身小屋。一進門,當著王后的面,風信就喊開了:“你怎麼會做這樣的事?!”

    原先的風信,自然是萬萬不敢在二位陛下面前如此放肆的,但這麼久消磨下來,很多事情早已改變了。謝憐對王后道:“回屋去。”

    王后道:“皇兒,這究竟……”謝憐道:“回屋去!”

    王后想問不敢問,回屋了。謝憐又轉向風信:“我做什麼了?”

    風信怒道:“你要把那個人打死了!”

    謝憐反駁道:“他又沒死。而且打死又怎麼樣?”

    “……”

    風信愕然道:“你說什麼?什麼叫打死又怎麼樣?”

    謝憐道:“誰讓這個賤民找死?找死我就成全他,有什麼錯嗎?”

    彷彿被他的用詞驚呆了,好一會兒,風信才道:“他……是犯事兒,可也不至於殺了他啊?打他一掌算了,就這一句就該死了?”

    謝憐打斷他道:“是的。他敢這麼說,他就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