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208、番外二




    話說回來,她眼眸一轉,覺得顯然今天的導演比主演更緊張。



    “我怎麼覺得我們導演這麼心神不寧呢?”應隱敲敲腦殼,“他是不是怕炸死你?”



    柯嶼有口難開,張了張唇,嘆一口氣,最後只能旋開保溫杯喝一口水。



    商陸跟他生氣呢,冷臉兩天了,下次要跟溫有宜控訴他家庭冷暴力。



    太陽落了下去,只等天完全黑了。



    柯嶼在遮陽棚下做熱身準備,耳邊聽技術員反覆叮囑緊要點。其實動線都做了標記,也早就演練過數百次,是一部都不可能錯的。柯嶼深呼吸,點點頭,開玩笑道:“要是我腿抽筋了怎麼辦?”



    技術員一愣,“沒關係,爆炸是後臺遙控的,您這邊要出狀況了,我們不炸不就完了?”



    “那要是我腿抽筋,爆破系統也一起出bug了,怎麼辦?”



    技術員:“……”



    盛果兒受不了大喊:“哥你快閉嘴吧!”



    柯嶼笑出聲:“這是導演拿來考我的,我只能來請教你們專業人士。”



    技術員訥訥地說:“那……那就只能求老天保佑了。”



    柯嶼點點頭,半揚唇:“那就好,因為我也是這麼回答的。”



    「因為我是你最喜歡的人,老天這麼眷顧你,一定不捨得讓你傷心——所以,也一定會保佑我平安的。」



    拿這麼套歪理去說服商陸,把人氣到兩天不想說話也是活該。



    為了確保光感一致,開拍時間要與上一條收尾的時間完全一樣,因而是在八點。等到七點四十多時,商陸終於忍不住了,眾目睽睽之下一把將柯嶼拖到一邊,從脖子上摘下那串項鍊,套到了他身上。



    所有人:“???”



    隔著距離,沒人能聽到對話,除了盛果兒。



    “年前小溫特地拿去誦過經開過光的,”商陸惡狠狠地說,“它最好能保佑你。”



    柯嶼:“……你在威脅菩薩?”



    服了,命好的人真就為所欲為。



    商陸要被他氣死,手指點他心口:“我拿所有的運氣跟他換,只要他能保佑你。”



    柯嶼把戒指吊墜收進心口,“寶貝,你這樣很不專業。”



    商陸扭頭就走。



    走了兩步,又調轉回去了,這次乾脆把柯嶼拖到了掩人耳目的濃黑角落,一把抱住了他。柯嶼無聲地笑了笑:“命好的小商陸,你親我一下。”



    商陸捧著他的臉,凝視許久,深深吻住。



    盛果兒又當門神,且是當著全劇組的面當門神,無數雙眼睛都盯著這邊,她不得不拼命拗出個一切正常的雲淡風輕。……可惡,畢生的演技都在這兒了!



    入了夜,工作人員便也分辨得不那麼清楚了,有些壓著帽子戴著口罩的人,縱然誰都不認識,但胸口掛著工作通行證,那想必就不是可疑人員,何況他身邊就站著麥安言。



    麥安言的心一直高懸不下。



    他心虛。



    他不知道如果柯嶼發現他把湯野帶到了現場,會做出什麼反應。



    畢竟雙方事先是有君子之約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該讓湯野出現在片場。



    可是湯野是他的衣食父母,他那樣的人,聽聞應隱的新片要去商陸那裡當女一,那副沉默不語,僅手中茶盞輕磕的動靜就已經夠麥安言冷汗直下了,何況他還淡淡地問:“小島是不是也在。”



    麥安言沒這個膽量說謊,“在。”



    湯野沒有情緒地一笑,“他倒是不怕見我。”



    麥安言硬著頭皮:“簽約前事先說好了,柯老師特意說,請您不要出現在片場,任何形式、任何身份、任何藉口都不行。”



    杯蓋與杯沿摩擦的那種陶瓷冷聲停住了,半晌,湯野壓下茶盞:“是嗎。”



    柯嶼不讓,卻不知道,他已經進過片場一次,今夜是第二次。



    穿戴上工人的制服,戴上口罩,壓下漁夫帽,將刻意未曾修復的半邊耳朵遮掩住——湯野這一生都未曾如此不講究、不體面過。



    他不常去片場,之前去,都是為了柯嶼,有時是為了給導演施壓,有時是讓下面看碟下菜的人安分些對他,去了,當片場的座上賓,一盞茶安安靜靜看柯嶼糟糕的表演。他渴望看見柯嶼的窘迫,但柯嶼雖然認識自己的差勁,但並不自輕,神情總是從容。



    他好像瘦了。



    但也許是長了些肉。



    湯野並不確定,一眼一眼認真地看。心裡不知道為什麼有某種愉悅,那也許是忤逆了柯嶼的愉悅。他不想讓他見他,但還是被看見了,一言一行都收入眼底。



    他不願承認,他時常有想起他,帶著奇怪的情緒。且總想起那些平和的、好的畫面。別墅庭院裡的那株紅楓被照料得很好,年年都很紅火,令人想起那年溫泉的氤氳。



    耳朵最初受傷時,是可以修復的,即使過去數年了,其實也還是可以通過手段修補的,足以讓湯野當個正常人出現在社交場。但他拒絕了所有的提議,殘缺的半邊耳朵,撕裂的耳頸連接處,那裡有一道疤。



    是柯嶼留給他唯一的禮物。



    片場所有人都關注著導演和主演在黑暗處在交談些什麼,麥安言側目看湯野,懸著心,怕他發瘋。但他很快發現,這個男人的目光並沒有落在那裡。



    他的目光落在無關緊要處,那裡沒有柯嶼也沒有商陸,側臉的線條繃得很緊,似乎是咬著牙的,在剋制著些什麼。



    七點五十五分,全劇組各單位待命,柯嶼和攝影師同時就位,技術員手裡的穩穩地握著遙控器。



    鏡頭首先銜接上一條,阿寶仍找著安吉拉,腳步蹬上兩級樓梯,意識到什麼,回過頭去,卻發現騎樓已經人去樓空,所有人都消失了,鮑叔,美珍姐,小魚bb,黃昏已如塗料般從牆上剝落,整棟樓陷入鬼魅般的黑色中。



    阿寶怔怔地轉過身,攝影師後退,將近景牢牢鎖在他身上。



    他開始走返路,上一條怎麼嬉笑著走過來的,這裡便跌跌撞撞的、忽快忽慢地走回去。到了友誼飯店的岔路口,阿寶抬頭望了一眼,就在剛才,這裡漂亮的陽臺上還倒映著女明星喝香檳的剪影,那麼纖細而令人迷醉,現在那裡陷入黑色的沉默。



    爆炸首先從友誼飯店開始,整座三層白色大樓在悶聲中開始搖晃,接著,牆體如瀑布般轟隆隆傾塌,阿寶回頭看了一眼,在夢中的他似乎意識到這是個恐怖的夢境,腳步開始跌撞。



    柯嶼說得沒錯,即使現在只是遠景掃過去,也足以能從他的姿態與步伐中看出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