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娘 作品

208、番外二

    偽一鏡到底的片子, 是靠一些隱秘的剪輯點來完成無縫轉場的偽裝的。對於專業影迷來說,找出這些剪輯點也是一種樂趣。它們也許是擋黑,也許是某種垂直貫穿物自畫面裡橫穿, 也可能是一陣鏡頭的甩槍。



    對於《再見, 安吉拉》來說, 難點更在於如何讓畫面的連續來帶出劇情的連續,畢竟這是三段不同時代的故事, 主角阿寶也是截然不同的造型。



    商陸選擇了夢境入侵現實的表現方式。



    “夢境入侵現實,意味著第一卷既是回憶,也是夢境, 回憶結束,夢境也到了秩序崩潰的邊緣,這時候整個騎樓在爆破聲中震動, 驚醒主角——”商陸打了個響指,彷彿喚醒夢境:“阿寶的夢醒了,發現自己是在戰時,地面的震動是真的,是外面跑火的轟擊,於是他抱著槍爬起來繼續逃命,鏡頭跟上,第二捲開展。”



    這種由虛渡到實的方式, 讓畫面中一秒的全黑變得順理成章, 而這一秒,便是關鍵的剪輯點了。



    斯蒂芬非常認同他的處理, 他要設計解決的,是如何讓鏡頭從斯坦尼康上快速手搖,之後又怎麼把攝影師“投送”到卡車上, 由此來追蹤第二卷柯嶼的跑動跟隨。



    而在電影籌備期時,商陸曾說過的“真炸”,指的也是這一場。



    爆破點選好,到了真演的關頭,是真正無法ng的,因為這破爛建築他媽的只能炸一次。正是由於這一方面的考量,第一卷實際上由兩條鏡頭構成,第一條從開拍直到阿寶踏上尋找安吉拉小姐的扶梯,第二條拍爆破和擋黑。



    由於柯嶼的出色發揮,第一條在第三天時便順利完成,商陸給劇組放了兩天假,留爆破技術組在現場做佈置。



    柯嶼以前從未拍過爆炸戲。



    炸是真的,飛起來的碎片和塵土也都是真的,必須經過慎之又慎的測量,使用分毫不差的當量,再由演員和攝影一步不錯地從既定動線上跑過,才能安全、順利地完成這出戏。



    說不緊張是假的,但當商陸問他要不要用替身時,卻又不假思索地拒絕了。



    “開什麼玩笑,鏡頭對著我的臉,怎麼用替身?”



    “可以改成跟隨和遠景,那個搖臂,你還記得嗎,攝影機穿過時會有遮擋,那個時候可以切一個剪輯點,把攝影機掛上搖臂,換成遠景橫搖鏡頭。”



    柯嶼察覺出些微不對勁,“你已經和斯蒂芬討論過可行性了?”



    商陸沒有否認。



    “為什麼?”柯嶼愕然,“我不同意。”



    如果現在是在拍電影,鏡頭掃過散落的衣物、凌亂的床單和留有紅印的鎖骨,那麼觀眾便會明明白白地明白,這兩個人剛做完愛。



    因為獲得了兩個月來首次的滿足,柯嶼的聲音浸透了饜足後的慵懶。他想抽菸,從煙盒裡抽出一支,剛掀開床單,商陸把他壓回了懷裡,順勢把煙也抽走了:“換成替身也不會有影響,我模擬了新的分鏡,一樣效果很好。”



    柯嶼抓住他心口晃著的戒指吊墜,玩笑般把手指套進去,邊垂眸思考著:“這裡原本是特寫和近景,因為這個時候,阿寶是在半夢半醒的邊緣,他回頭看,發現剛剛熱鬧的鄰里街坊都消失了,整個騎樓空空蕩蕩,在震動中,他跌跌撞撞往前,心裡的恐慌、忐忑顯在臉上,像一個找媽媽的孩子。你知道替身演不出這種情緒的,就算換了遠景,人的狀態也能從肢體中傳遞出。”



    柯嶼玩著他兩人的訂婚戒指,輕描淡寫中自有一股篤定:“就算只露一個背影,我的演繹,我能傳達出的東西,也一定比替身多。”



    商陸抱著他,就勢在床上躺了下來。柯嶼枕在他心口,聽到他的心跳,和一聲壓下的深呼吸。



    “我不想你去冒險。替身比你經驗豐富,更知道怎麼處理這種拍攝。”



    果然。



    柯嶼聞言,哼息中帶著點笑:“我知道,但是沒關係,你合作的爆破團隊是國內技術頂尖的,你要相信他們。”



    商陸手臂搭著額頭,閉著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或許是連月來沒有好好休息,身體和精神都已經到了極限,竟然就此睡了過去。睡夢中,手似乎被柯嶼輕柔地放了下來,唇角印上淡淡一吻。



    原本以為事情就此敲定了,但第二天一早,商陸又舊事重提。



    “昨晚上做夢了。”商陸難得地顯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抹著黃油的刀尖在吐司上停留一瞬,竟然不想說出口。



    “夢到什麼了?”



    是很不吉利的畫面,似乎不該說。但是不是說了一口,反而是“說破不靈”?一個不信鬼神的人就此向道不明的玄學妥協。



    “夢到技術失誤,你出事了。”



    說出口的同時心裡一鬆,將吐司和餐刀都扔進盤子,起身用餐巾擦著手,沉聲地一錘定音:“用替身,改分鏡,就這麼定了。”



    電話撥給在現場的斯蒂芬,但對方沒有第一時間接聽。



    不知道主演是用了什麼方法,是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還是情/欲沉淪時共憶光影信念,總而言之,等到第三天回到片場時,拍攝方案又既定不變了,仍是柯嶼真身上。



    現場已經佈置好,由技術人員在後方進行操控,主演跑過時,炸彈炸響,老舊的樓體搖搖欲墜,白色強片撲簌剝落,嗆出一片塵霧瀰漫。



    為了確保演員和工作人員的安全,現場需要清場,只留必要的爆破技術員和攝影組。



    但是,好事的本地媒體動情地渲染,說這片騎樓承載著無數寧市人的風雨記憶,今天便是它盛大的告別儀式,通稿發出,許多老寧城人手攜著手,一起來告別。



    鐵馬外的圍觀群眾未免年紀太大了些,一眼望去,都是花白的頭髮與顫巍的身姿。說是告別,但都穿著汗衫,趿拉著拖鞋,只是眼眸中仍有動容,竊竊私語中,講這裡的魚蛋西施多貌美,大隻佬的一勺牛雜多麼鮮,這些年都再難覓餘味。



    安保部門顯然比平時更頭大,這麼多老人家,傷了哪一個都容易上社會新聞。不讓圍觀強制趕人又不行,畢竟扯上情懷了,劇組太冷血容易被拿去做負面文章,罵資本太冷血傲慢。



    在比平時更忙的片場中,應隱的探班應援顯得有點添亂。仍是那輛大冷鏈卡車,麥安言仍陪著。



    應隱其實只想自己來的,但麥安言強烈建議帶上應援,因為這畢竟是她之後要合作的劇組。言之有理,應隱勉強答應,把事情都扔給助理和執行經紀去做。



    “你別緊張,”應隱拉過柯嶼,“我演過這種戲,你放心,不會有事的,我那會兒還穿著高跟鞋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