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神秘之人

    墨熄顱內嗡嗡亂做一團,這個人昭彰是在策反顧茫,與顧茫說重華局勢如此,與顧茫說除了羲和沒有人向著你……

    燎國人?

    不。不可能。

    哪個燎國人可以在重華這般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

    哪個燎國人又能這樣坦蕩蕩地站在顧茫面前,而不激起顧茫的強烈反感與之反目?

    除非……

    除非比起重華,顧茫本身更信得過眼前這個黑衣人。可這樣的信任又豈會是十天半載三言兩語便能建立的?難道顧茫從更早之前就與某個燎國探子有所往來?這怎麼可能?!

    黑衣人道:“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叛國這一棋,你已是落子無悔。”

    墨熄喉嚨裡簡直都有森森然的血意了。

    不過是短短一日,八年前,顧茫叛變前夕的短短一日。竟就有這麼多的事情被歲月的風沙所掩埋——君上的冷酷無情、陸展星的一意孤行,顧茫的心事重重,還有這個……不加掩飾將顧茫推上地獄之路的黑衣男子。

    顧茫將黑衣人的話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卻沒有任何的回應。

    夜風更急了,寬大的袍袖衣襬像是零落的殘花將被卷拂而去。在這寒夜當中,顧茫似乎被冷著了,手指微蜷,想要掩入袖中。而黑衣人卻在此時從黑袍袖擺下探出幾根纖長的手指,他握住了顧茫的手。

    被這個動作刺激到的不僅是墨熄,顧茫也驀地回頭,黑褐色的眼睛近乎錯愕地看著他,想要掙脫,但最後又沒有。

    黑衣人沉聲道:“顧帥,要拓出一條路來,沒有雙手不沾血的。”他說著,垂了睫毛,細細打量著顧茫的指掌。

    “重華權貴之勢,你也都清楚了。你是個聰明人,別的不再多說,你上山去那裡看看吧。”黑衣人頓了頓,說,“望你看了之後,會明白什麼可信,什麼不可信,什麼值得,什麼又不值得。”

    顧茫驀地闔了眼睛,夜風呼呼吹拂著他的斗篷袍擺。

    在這寂夜中,墨熄是那麼希望顧茫能夠矢口否認,能夠推開這個黑衣男人,能夠說一句我不想叛——哪怕說一句“容我再想一想”也好。

    可是顧茫沒有說。

    墨熄的心,也就在這摧心折骨的沉默中,一寸寸地變涼。

    顧茫道:“我知道了,走吧。”

    他丟下這句話,徑自穿過戰魂山的山門結界,滾滾黑袍如黑雲翻墨,頭也不回地上了山去。

    墨熄並不知道他們在戰魂山待了多久,他周身麻木得厲害。時光鏡中一日,彷彿堆積了八年的秘密開了匣,雪崩般向他覆壓而下,這個一貫肩背挺拔彷彿什麼都能抵扛住的男人不得不背靠著石壁才能勉強站立。

    可是就算這樣站著,血仍是供不上,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一件件往事將他的骨骼碾碎,筋骨挑斷,他最終還是慢慢地滑坐下來,躬身坐在山道的青石邊,抬起顫抖的手,覆住了眉目。

    要捋的脈絡實在太多了,反而將他繞作一團亂麻。更何況他這是要怎樣的事不關己冷血無情,才能在這樣的刺激中再保有一顆冷靜的心?

    晨旭微透時,顧茫才與那個黑衣人從戰魂山下來,仍是黑衣人走在前,顧茫在後面。

    墨熄疲憊地抬起眸,眼底有蛛網般的血絲。他迎著模糊的天光,看著越走越近的兩人,而後他們穿出了結界。

    這時候墨熄的頭腦根本就是混亂至極的,整個人也被摧折得厲害,他這樣一個天之驕子,此刻讓他說一段他幼時就能倒背如流的《伏晝天劫志》,他或許也說不出來。

    但就在這樣的狀態下,在這樣朦朧的晨霧雲嵐中,他還是於瞧見顧茫的第一眼就意識到——

    顧茫哭過。

    顧茫是個很堅強的男子漢,但堅強的靈魂未必就只能由堅強的體魄來裝載。顧茫的身體是溫軟的,那雙眼睛像黑夜中的曇花般和柔,容易因為悲傷和刺激而流淚,而墨熄曾像探索自己的內心一樣探索過顧茫的身體,他已將顧茫在任何情緒下的狀態都深刻銘記。

    他看到顧茫纖長眼眸微微的紅,就知道顧茫一定哭過。

    他為什麼哭?為了誰而哭?是為了無力回寰的過去,還是為了孤注一擲的將來?

    兩人在山腳站定,黑衣人抬頭看了看天色,說道:“時候不早,若再不離開,就該被人發現了。”

    “是。”顧茫嗓音溼潤微啞,向黑衣人行了一個端端正正的禮,“該看的,我都看到了。多謝今夜相陪,就此別過。”

    “不必。你自己也……多多保重。”

    只是一個瞬影,黑衣人輕功掠起,速度快得令人無法看清,便消失在薄暮晨光中不見了。顧茫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雲煙繚繞的戰魂山,緊了緊肩上披著的黑色斗篷,好像斗篷下面遮掩著某個無法告知於人的秘密,他低下頭,也跟著大步離去。

    顧茫走後,墨熄再不用掩飾,他洗去法術,獨上了戰魂山,他在山上尋找蛛絲馬跡,最後去了戰魂禁地。

    之前顧茫對他說過,覺得戰魂山的禁地“似曾相識”,所以墨熄覺得他們方才去的應當就是這個地方。雖說此禁地是王室所建,但這時候它還尚只是個簡陋雛形,想突破結界並非那麼困難。

    墨熄站在荒山禁地外,手指覆上流淌著的結界光陣。

    他能感知到這只是一層普通的高階阻隔陣,不似八年後那般無堅不摧,然而他如今身在鏡中,又是個不速之客,靈力法術都被削弱地厲害,所以饒是這法陣並不完美,他也無法穿破……

    戰魂山禁地結界的光芒在不斷湧動著,彷彿在譏嘲著這個來自八年後的遊魂。

    ——

    “重華如今的局勢也就是這樣,你一人之力改變不了什麼。”

    “顧帥,要拓出一條路來,沒有雙手不沾血的。”

    “重華權貴之勢,你也都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