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包不吃肉 作品

無法戴上的英烈巾

    顧茫沒有什麼鐵證能夠證實自己血統,事實上那個時候他也已經有了自己的夢想。他在昏暗處活久了,結識了陸展星,結識了一群塵埃裡的狐朋狗友,他並不想蛻一層皮血淋淋地上岸,站到他本該歸屬的權貴族群裡。

    他當了那麼多年的奴隸,深知其中疾苦,所以他更渴望帶著寒窟裡的人一道逆風前行,而不是獨善其身。

    他唯一對自己真實身份的留戀,只是在一次年終尾祭時,面對一疊慕容玄留下的祭祀袍,忍不住紅了眼眶。

    他伸出手,輕輕地撫上那一道藍金色的英烈帛帶。

    趁無人,端端正正地束在了自己額前。

    明明是屬於他的東西,卻只能猶如做賊一般偷著佩一回,未及端鏡細看,身後的門就砰然大開。

    慕容憐怒氣衝衝地闖進來,眼中閃著的是憤恨又惱怒的光芒。

    “你這個賤奴!你也敢動我爹的遺物?摘下來!!!”

    摘下來!

    慕容憐勒令得嚴厲又急切,甚至於伸手去奪顧茫的英烈佩:“這是我慕容家的東西,你算什麼?!就你也配——”

    顧茫那時候因為傷心而沒有意識到,那一刻衝進來強奪佩帶的慕容憐,似乎是太急,也太惶然了。

    他曾以為慕容憐欺辱他,只是因為單純地看他不順眼。

    原來不是的。

    就像他知道了倆人本是兄弟的真相,而一直沒有揭穿一樣。慕容憐其實也早就清楚。正因如此,顧茫的每一點進步,都像摑在他臉上火辣辣的耳光,顧茫的每一次成功,都像在對他的權勢構成莫大的威脅。

    “你們同為血統繼承者,若是你不好好學,望舒府遲早會是他的。”

    “你怎能不如一個庶民生下的臭小子。”

    “慕容憐,你要將他當作懸在你頭頂的一把劍,想想看吧,如果有朝一日他知道了他也是慕容家的人,他怎會不奪你的權。”

    他們兩個人,一前一後,其實都已知道了與彼此的血緣關係。然而一個卻始終與對方飽含警惕,惡劣地揣測著。一個卻守著母親臨終前的遺言,默默忍讓著,保護著。

    直到今天。

    顧茫猛地從幻境中驚醒,急促地喘息著——

    眼前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昏迷了多久,如今又是今夕何夕,他也無心知道。他只是嘴唇翕動著,抬起顫抖的雙手覆住自己的眼瞼。

    周圍俱是死寂。

    他躺在這黑暗中,神識混亂至極。他用力挼搓著自己的臉,觸手卻是一片溼潤。

    他微微發著抖。

    慕容憐重傷時流出的鮮血彷彿還在他的掌心裡。

    .

    朝會散了。

    君上負手立在金鑾殿後的露臺上,天色灰濛濛的,烏雲翻墨,朝著帝都王城壓境。蜻蜓繞著花塘裡的嫩荷低低盤飛,風裡已然有了些暴雨將至的味道。

    “君上,血魔獸的殘魂已經投入試煉了,目前看來,一切都還順利。”周鶴站在一旁,對君上匯稟道,“不過,燎國那邊的動靜頻出,只怕他們並不想留太多時間給重華做出應對。您今天在朝會上也說了,他們隨時隨刻都有大舉兵犯的可能,我恐怕無法在大戰爆發之前研製出您所需的東西。”

    君上閉了閉眼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血魔獸的殘魂得來不易,已算是上天眷顧,孤信重華國祚之福,你不用多想,自去盡力便是。”

    周鶴應了,卻沒有退下的意思。

    君上側過臉來:“怎麼?還有事?”

    “是。”周鶴道,“那血魔獸殘魂十分虛弱,靈力無法全力發揮。屬下聽聞燎國國師乃是用魔琴替它聚氣,但司術臺並沒有那樣的器物。此一事屬下思前想後都沒有尚佳的解決之道,所以想斗膽向君上求助。”

    “說來說去,你是想要一樣能夠蘊養血魔獸靈力的法器?”

    周鶴點了點頭。

    君上蹙眉道:“這確實有些難辦。本來此事可以委託岳家的人去做,但是嶽鈞天那老頭兒的身體越來越差,不久前他攜著嶽府一眾人去了臨安舊封地,打算在渾天洞修養生息,一時半會兒是回不來的。”

    周鶴問:“那清旭長老呢?”

    “他也不在都城。他說自己到底與岳家有血緣關係,打斷骨頭還連著筋,雖然嶽鈞天不肯認他,但如今老頭兒日暮西山,清旭是個不計較的人,所以也自己跟著去了。”君上道,“重華的煉器三大師,嶽鈞天,江夜雪,慕容楚衣,此刻都在臨安封地。”

    “……”

    “不過血魔獸的事一定是最重要的。”君上道,“我今日便修一份傳書寄與嶽鈞天,讓他在臨安修養的時候,先想辦法把那法器研製起來,你不要著急。”

    “是。”

    君上想再叮囑幾句有的沒的,這時候侍官小趨而至,低聲道:“君上,羲和君在外頭候著,說想見您。”

    君上於是對周鶴道:“你先下去吧。”

    又對侍官道:“讓他進來。”

    周鶴退下了,在迴廊裡遇到了墨熄。

    北境軍自大澤勝仗歸來,已經過了三日,三日間前線發生的異事是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周鶴這種兩耳不愛聞窗外事的人都聽說了兩軍交戰時燎國國師拿顧茫要挾墨熄的事。更別提那些或是旖旎或是不堪的揣測。

    一時間是滿城風雨,雖然還無人敢翻到明面上來與墨熄質問,但幾乎每家每戶,每一張嘴,閒下來都在暗中討論著墨熄與顧茫之間的關係。

    從前那些細枝末節,比如慕容憐曾說墨熄擅去落梅別苑探視顧茫,再比如墨熄曾在朝堂上為了顧茫的歸屬而與慕容憐爭鋒相對,諸如此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