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沉溺夢中


  魔術師們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氣息,不約而同地明白了一件事:站在他們面前的這名少年不是魔術師。但是,少年也不是魔物或人偶,他的肉體與心靈完完全全就是人類。

  本能告訴魔術師們,少年與他們看到的“前方”不一樣。

  他們從沒理解過這個名叫弗拉特·艾斯卡爾德斯的少年究竟看著什麼。

  雖然狂戰士在這幾天的相處中感覺到了,但他沒有說出來。因為他知道,弗拉特不是那種可以用善惡來劃分的人。

  就像證明狂戰士的想法一樣,弗拉特接著用不帶任何善意或惡意的語氣繼續道:

  “隨隨便便就把他們殺了,那豈不是既可憐又浪費嗎?”

  魔術師們都因為恐懼而繃緊了身體。

  只有狂戰士一個人察覺到,弗拉特在說這句話時,臉上浮現出了一抹類似寂寞的神色。

  ——此刻距離班尼特解放寶具,還剩20小時。

  ············

  與此同時,斯諾菲爾德市區小巷。

  “人類現在對待性命還真是草率啊,看著怪可憐的。”

  在一條離高樓大廈略遠一些的小巷裡,雖然黎明前多多少少還是有些行人,但治安顯然一點都不好。菲莉婭——準確地說,是附在菲莉婭身上的“某種東西”站在小巷裡,低聲吐出感想。

  “草率嗎?”回應菲莉婭的是跟在她身後的一位女魔術師,看上去畏首畏尾。

  見對方小心翼翼的,菲莉婭輕鬆地聳了聳肩,繼續道:“沒錯,該說他們是草率呢,還是急著去投胎呢?沉浸在轉瞬即逝的快樂中確實不錯,不過既然有這個機會,為什麼不盡情投入地去享受這個瞬間呢?”

  菲莉婭的目光看向爛醉如泥大吵大鬧的男人們,和那些與這條小巷十分相稱的兇狠小混混。

  “那人正將奇怪的藥草煙霧吸入體內,那邊的則渾身散發著血腥味。頹廢地醉死倒是不要緊,可既然要死,就應該死得更美麗一些。”

  菲莉婭的打扮在這條小巷中格外引人注目。

  她披著一頭透明般的銀白色長髮,一雙鮮紅的眼眸在雪白肌膚的襯托下閃耀動人。

  那張異常完美的臉龐彷彿是人工雕成的,如今在“某種東西”的影響下,正隨著生動活潑的情感而流露出人性的光彩。

  “嗨,小姑娘們,這麼晚了到這種地方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別擋路,看在你沒有說什麼汙言穢語的份上,這次就原諒你,要麼消失要麼去死吧。”

  自從走進這條小巷,菲莉婭已經被小混混們搭訕了好幾次。但菲莉婭只是看小混混們一眼,就讓他們紛紛口吐白沫地倒在地上。

  走在她身後的少女魔術師明白他們為什麼會倒下。

  因為菲莉婭將她身上過於濃厚的魔力,凝聚到連沒有魔術迴路的普通人也能感知的級別,對小混混們的腦部造成了強烈的震盪。

  “體內魔力(od),還是體外魔力(mana),或者是有別於這兩者概念的原理?”

  盤旋在對方周身的魔力洪流,讓少女魔術師的心籠罩在恐懼之中。

  少女魔術師能感覺到龐大的魔力正纏繞著菲莉婭,但真正令她恐懼的,是那些魔力停留在以菲莉婭為中心的半徑三米左右範圍內,形成一個半圓形的魔力罩。

  說得再具體一點,那個魔力罩沒有洩漏一丁點魔力。魔術能量以菲莉婭為核心,像小小的星球模型一樣不斷地循環著。

  面前這個人不是魔術師。

  她是愛因茲貝倫的人造人——菲莉婭。雖然少女事先通過情報知曉她的身份,但如今的她只保留了那個外表,內裡的既不是人造人也不是魔術師,甚至與一般的英靈也有所不同。

  少女魔術師面對這個完全未知的事物,不禁感到膽怯。披著菲莉婭外表的“某種東西”對她說道:“你也是一樣哦,哈莉。雖然自我犧牲的魔術在我那個年代並不少見,但至少要愉快地犧牲,否則別人看著都會覺得很心痛。”

  聽到菲莉婭的這句話,少女魔術師——哈莉有一種內心被看穿的感覺,身體不由得一震。

  哈莉·波爾扎克——

  一個不屬於時鐘塔的落單魔術師,黑魔術(witchcraft)的技術卻是一流的。她出於某個目的,利用魔術手段進入美利堅合眾國,後來被弗蘭切斯卡收留。

  黑魔術伴隨著犧牲。而哈莉是一個異端,她把自己的血肉當作活祭,不曾咒殺過他人,也因此最擅長使用“咒殺反噬”。可她的魔術師資質依然屬於相當高的那一批。

  她雖然是優秀的魔術師,也以使用魔術為傲,但因為某件事而對“魔術世界”產生了極其強烈的憎恨之情。

  為了毀滅魔術世界,哈莉接受了弗蘭切斯卡提出的交易。假如成功得到聖盃,她要利用聖盃的力量,令魔術世界有意做出的隱蔽工作全部失效。

  這樣一來,普羅大眾就會察覺魔術的存在,那魔術的神秘性就會削弱,從而讓魔術師們大大遠離“根源”,甚至魔術這個概念也有希望從世界上消失。

  哈莉抱著這些念頭,參加了這場聖盃戰爭——召喚出來的狂戰士卻對她展開攻擊,導致她身負瀕死的重傷。就在這時,哈莉被附身在菲莉婭上的“某個東西”所救。正是如此奇妙的命運,哈莉才會在天還未亮的時候,走進治安不佳的小巷。

  優秀的魔術師根本不畏懼一兩個歹徒。如果是時鐘塔“典位”和“色位”等高階魔術師並特化過戰鬥能力的人,對付一個暴徒集團和普通的小型軍隊都不在話下。至於極小部分將戰鬥技術強化至登峰造極的魔術師,只要適當運用戰略戰術,甚至可以單挑一個小國的軍隊。

  哈莉身為魔術師雖然優秀,卻一點也不適合直接參與戰鬥。如果使用使魔,倒是可以趕走百十來名歹徒。但要是有人突然從背後用匕首刺殺她並傷到要害,那即便魔術刻印有恢復功能,她也不得不迎接死亡。

  因此對哈莉來說,從者既是她的盾亦是她的矛。可召喚出來的英靈是失去理智的狂戰士,她根本不知道對方能將她的命令服從到什麼程度。

  不過……哈莉看向菲莉婭。那個人造人體內的“某個東西”輕輕鬆鬆就制服了狂戰士。在哈莉看來,她就像是在對付一條小狗。

  在菲莉婭的介入下,哈莉正式與狂戰士締結了契約,但哈莉依然無法把自己召喚出來的狂戰士看作是自己的從者。

  哈莉將視線移到頭頂,看向跟著她們的“它”——機械人偶(robot)英靈彷彿由機器蜘蛛與獅子融合而成,散發著詭異的氣息。它沒有靈體化,而是宛如一隻電影裡才會出現的巨大蜘蛛一般,在大樓的牆面上爬來爬去。

  從機械人偶身上不僅感覺不到任何魔力的反應,還聽不到絲毫聲響,所以也不見大樓裡的人們出現恐慌。

  看到哈莉詫異的神情,菲莉婭自豪地告訴她:“別擔心,我已經把它的氣息和身影全部遮斷了,只有我和你能看到它。”

  雖然菲莉婭說得很輕巧,但哈莉明白要做到這種程度需要多大的本事,她再一次對面前的這個人感到了恐懼。

  從遇見菲莉婭算起,過去整整一天了,哈莉仍不知道對方的身份與目的。

  哈莉在召喚狂戰士時受的傷已經被菲莉婭治好。但為了彌補失去的禮裝與修復受損的魔術迴路,最重要的是為了收集周圍的情報,哈莉一直躲在自己的魔術工房裡。

  菲莉婭則不知去了哪裡,消失到半夜才回來。她一邊嘟囔“我出於好奇,昨天一天到不少國家跑了一趟……發現世界雖然變華美了,但也很沒意思。不過跟我那個時代相比,值得誇獎的地方也多了”,一邊拽起哈莉的手強行把她帶到室外。

  哈莉一向不懂反抗別人,所以一直開不了口,可最後她還是鼓起勇氣問道:“請問……我們要去哪裡?”

  “這還用問嗎?當然是去其他從者的那裡。”“咦?”

  哈莉一下子愣住了。

  見狀,菲莉婭反倒不可思議地歪頭說道:“你不是參加了這場聖盃戰爭嗎?我只是想稍微幫幫你,讓伱勝出而已。這與我的目的也是一致的。”

  “莫非……你是想闖入其他御主的根據地?”

  “對,就在這前面有一排工房,挺大的但有些髒。老實說,我一點也不想接近那種滿是煙燻味的地方。”

  菲莉婭體內的“那個東西”輕輕嘆了口氣,仰望微微泛白的天空,自言自語道:

  “可是我無法忍受自己的庭院被弄得烏煙瘴氣……趕快把它洗乾淨才行。”

  ············

  同一時間,警署。

  奧蘭多,這個統領著斯諾菲爾德警隊的男人,切斷了與從者——術士的感覺共享。

  因為他覺得既沒有需要從者去做的偵察工作,也無須將情報告訴從者。

  雖然如此一來,奧蘭多無法通過做夢的形式看到從者的精神世界和過去的記憶,但他本就認為沒這個必要。

  奧蘭多召喚出的“假”術士——亞歷山大·仲馬(大仲馬)現在正身處一個遠離警署的地方製作寶具,或者說是篡改寶具。由於他們兩個人沒有進行感覺共享,因而不能使用心靈感應,聯絡基本都靠電話。

  潛行者發動的襲擊已經過去快一天了,以奧蘭多為首的警察陣營總算重新調整好了陣勢,卻陷入新的混亂之中。

  警察們收到消息,市區裡接連發生“動物間傳播的疫病”“突然開始叫嚷不能離開城市的精神病”等事件。他們身為維護治安的警察,並作為聖盃戰爭幕後主使的一方,正在拼命地整理從這兩個方面收集到的情報。

  就在這時,奧蘭多的手機響起了大仲馬的來電。

  “嘿,兄弟!你接得挺快啊!是在熬夜嗎?”

  “算是吧,自從把你召喚出來,我就沒有一天睡過好覺。”

  “哈哈!要是你有工夫挖苦我,還不如順便把希波利特·杜蘭也召喚出來。他很能幹啊,畢竟我家就是他建的!‘基督山伯爵城堡’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吧?不過,那裡已經是別人的了。”

  “當然聽說過,它現在是紀念你的博物館。”

  那是建在法蘭西島上的豪宅,豪華程度能讓人誤以為是小型城堡。它是大仲馬在巔峰時期傾盡家產建造的,可以說這座俯視塞納河谷的豪華宅院象徵著大仲馬的人生巔峰。

  “是啊,我查過之後嚇了一跳。我在身無分文的時候賣掉的家,居然兜兜轉轉變成了我的紀念館,還保留到這個年代!”

  “你得感謝那些代代熱愛你作品的書迷。”

  “你說得沒錯。可我沒想到他們連我情婦的肖像畫都掛上去。現在不管是作品還是房子和情婦,統統不屬於我了。反正能讓喜歡那個地方的人感到快樂,也算沒白蓋那座房子吧。”

  “作品和房子還好說,但是情婦在現代的價值觀中可不提倡。”

  術士把奧蘭多的嘲諷當作耳旁風,繼續說道:“重點在於那個宅子附近蓋的寫作室……身邊的人把它稱作‘伊夫堡’。雖說將作者閉關寫作的房間當作監獄島有些過分,但多虧了這間寫作室,我的寫作效率才會提高那麼多啊。”

  “你該不會是想在法國和這座城市之間來回往返吧?”

  “真是的,我都死了一百三十多年,沒想到人們連一臺可以瞬間移動的機器都沒發明出來。”

  “從這裡瞬移到法國—那根本不是魔術,而是魔法的領域。”說完,奧蘭多想了想,問道,“不過你會給自己的家取名為‘基督山伯爵城堡’,看來你真的很滿意那部作品啊。還是說,那個名字也是周圍的人先叫起來的?”

  “誰知道呢,可能是想諷刺某個人才這麼叫的吧,但生前一個來找我發牢騷的人都沒有。算了,這種事不重要吧?”

  見大仲馬極為罕見地生硬轉移話題,奧蘭多無奈地默認了。因為他也覺得作為一段中場休息的閒聊,他們聊得久了些。

  “然後呢?你特意打電話過來是有什麼事?”

  “啊,對,那個吸血種不是把幾個人的寶具給毀了嗎?我想好怎麼修復了。”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我會像平時那樣讓人……”

  “打住。我不需要跑腿的,倒是想跟你要幾個人。”

  聽到大仲馬的話,奧蘭多皺起眉頭問道:“聽你的語氣……你不是像平時那樣想要女人吧?”

  “嗯。我要你把選出來的警察小隊——二十八怪物(ClanCalatin)帶到我這裡來。不用所有人都來,但我要那種有堅定的決心想活下去的人。啊,把寶具被毀的人算進去,包括那個右手被吃掉的小兄弟。”

  “……”

  從者的提議讓奧蘭多有些遲疑。雖然二十八怪物的成員也知道大仲馬的存在,但他無法立即判斷出讓雙方直接見面是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是幾天前,奧蘭多不會在非必要的情況下讓大仲馬會見手下們,大仲馬也沒什麼特別要見他們的意思。

  但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也的確需要一些變化。

  “我聽說……製作寶具並不需要直接見到使用者?”

  “嗯。見到使用者不會讓寶具變強啦,普通的人類與寶具也談不上投不投緣,調整武器手感什麼的也不是我的活兒。”

  大仲馬不僅回答得相當乾脆,還在奧蘭多問出“那是為什麼”之前就主動揭開答案:“我這次只是一名觀眾,給你提供最低程度的幫助算是我看戲的票錢吧。”

  “啊?”

  “只是既然我是觀眾就要有個觀眾的樣子,看見相中的演員,怎麼也得置備一兩束花來表示一下對他的支持啊。”

  大仲馬說的話讓奧蘭多沉思了片刻。奧蘭多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沉默了幾秒鐘後,才下定決心似的開口道:“好吧。不過,在魔術師這個身份之前,他們首先是我重要的下屬。你得向我保證,絕不隨便擺弄他們的魔術迴路和精神。”

  “我又不是艾利法斯·李維和帕拉塞爾蘇斯那樣的魔術師,你覺得我有那個本事嗎?”

  “艾利法斯是否為魔術協會承認的正式魔術師,還有待商榷……但能夠將‘傳承’賦予有寶具素質的武具、從而生成寶具——這可不是沒本事的人能做出來的。”“好吧我可能會影響他們的命運。但這點小事你就別計較了,我會使勁把他們的命運往好的方向掰。”

  奧蘭多本想對厚顏無恥的大仲馬說些忠告,但最終還是嚥下話語,草草結束這通電話。

  “抱歉,我這邊有點小問題,回頭你再告訴我什麼時候讓下屬過去吧。”

  “哈哈!你可真是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啊!兄弟,準備好胃藥!說起來,現代的胃藥還真是種類豐富,太有意思了!記得多多關心你的胃,拜拜!”

  掛掉電話後,奧蘭多將目光投向一旁。那裡正站著一名二十八怪物的成員,也是他的秘書,將一份報告遞交給他。

  奧蘭多沉默地點點頭,重新瀏覽了一遍這份報告。

  報告的內容是,愛因茲貝倫家的人造人出現在城市裡,正與弗蘭切斯卡帶來的一名魔術師——真從者的御主一同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