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7.誰也不信的少年

  菲莉婭剛低喃出這句話,就用肉眼捕捉到那異常的變化。腳下的地面突然消失,整個人開始向下墜落。

  “咦?”

  她慌忙地想跳上空中,卻發現原本充滿空間的魔力消失了。

  “這……並不是針對我,而是欺騙世界織物的魔術啊!豈有此理!”

  菲莉婭放眼望去,發現消失的並不只是她周圍的地面。

  以肉類加工廠為中心,包含園區街道大部分在內的圓形大地全部消失,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黑黢黢的巨大缺口。

  不僅如此,周邊的魔力也消失得一乾二淨,無論是斯克拉迪奧家族那群不上臺面的魔術師,還是菲莉婭、阿爾喀得斯,甚至身軀龐大的狂戰士,所有人都一同向下墜落。

  在所有人都只能自由落體的時候,菲莉婭看到了引發這一現象的元兇。

  少年高速落向地面,對瞪著他的人造人回了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不知為何,只有少年能使用魔力。他調整落下的速度,配合菲莉婭、哈莉、巴茲迪洛特和阿爾喀得斯等人,一同並肩落入無底深淵。

  “哎呀,好多人都是第一次見面。不過,我在雪山見過弓兵,那大概有一天沒見了吧?”

  輕盈的聲音來自以頭朝下的姿勢向下墜落的少年。

  他大張著雙臂,對所有正在墜落的人說道:“據說東方的阿鼻地獄可以一直墜落兩千年,也就是說兩千年之後就能落到底,從這個意義而言還算是挺溫柔的吧?不過,因為到底後還要受幾百年的折磨,可能還是不斷墜落的過程比較好吧?你們喜歡哪種?”

  伴隨著少年的話語,黑洞周圍——之前還是漆黑土牆的地方浮現出無數發著光的畫面,然後一個個消失。

  畫面有的是妖怪們的酒席,有的是蕭索的樂園遊行,有的是餓死的小孩子,有的是無垠的星空,有的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可怕怪物,有的是美麗得宛如黃金鄉一般的都市,有的是奔跑在荒野上的聖女,有的是鋪滿大地的騎士屍體。

  斯克拉迪奧家族低端魔術師覺得這些畫面都栩栩如生,其實此時他們的自我意識已經瀕臨崩潰,半數以上的人更是陷入昏厥。

  儘管魔力的使用受到控制,巴茲迪洛特·科蒂利奧卻依然保持著平時那副毫無表情的兇惡面孔。

  但到底還是影響到了他對體內“黑泥”的控制。從他的衣服下襬可以看到,彷彿文身一樣的黑色東西在他的皮膚上劇烈地翻滾著。

  “術士,你想做什麼?”

  聽到巴茲迪洛特淡然地問,被稱作術士的少年以倒立的姿勢恭敬地行了一禮,答道:“沒什麼想做的啦,只是為了讓聖盃戰爭可以順利進行。再這樣下去,法爾迪烏斯的胃會穿孔,世界會充滿悲傷,花兒綻放,小鳥歌唱,蝴蝶在世界盡頭飛舞,颱風吹來才發現那是一個裝著法爾迪烏斯屍體的聚寶盆呀?”

  後半是毫無意義的話。

  巴茲迪洛特沒有應聲,只是死死地盯著他。見狀,術士哈哈笑著說了句“真不配合”,然後又說道:“別擔心啦,我是你的同伴,跟你們一夥的。我是人類的同伴,神明的同伴,魔獸的同伴,魔術師的同伴。所以,我來這裡只是為了不讓他們消失……為了延長愉快的時間而已啦。”

  說完,少年術士“啪”地拍了一下手。

  黑洞的外壁也隨之消失,幾千、幾萬、幾十萬的人突然出現,向深處繼續墜落。

  “對於斯諾菲爾德的八十萬人,不知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反正我現在還不想動手。”

  少年的身影瞬間消失——

  再次出現時,他變成了全長數千米的巨人。

  少年繼續和大家一起向無底深淵墜落,同時說出了他的心願:“所以,來做個交易吧。

  “交易的對象,就是過去被口無遮攔的民眾們稱為‘惡魔’的……我啦。”

  ············

  科爾茲曼特殊矯正中心。

  “真會給我添亂,弗蘭切斯卡小姐……”

  看著屏幕畫面中的景象,法爾迪烏斯罕見地皺起了眉。

  事情就發生在他從弗蘭切斯卡那裡收到“沒事沒事,我很快就會解決的”的聯絡之後。

  法爾迪烏斯作為陰陽道的外行人,眼前的一幕卻讓他想到一個陰陽道的詞語來形容今天——厄日。

  出現在畫面中的,是讓整個工業園區消失的大黑洞。

  這已經超出了用“地殼下沉”來搪塞的範圍。就算他採取“緊急措施”抹掉整個斯諾菲爾德也掩飾不了大黑洞,只會讓全美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再過幾分鐘,觀測衛星就會經過城市的上空。

  那是一顆民間衛星,幾乎可以實時將情報提供給所有人,包括普通學者。如果被他們看到這麼清晰的一個大洞,就更不用談什麼隱匿神秘了。

  法爾迪烏斯正打算給弗蘭切斯卡打個電話,問她究竟要怎麼負責——更誇張的事開始在畫面中上演。

  那個巨大的洞突然被填上。接著,就像是時間倒流一般,倒下的煙囪和崩塌的工廠外牆開始重生,連空地上之前被燒光的草都恢復了綠油油。

  “這是……”

  就在法爾迪烏斯茫然的時候,弗蘭切斯卡聯繫了他。“呀!嚇到了嗎?我想你那張棺材臉變柔和了一點吧,對不對?”

  “少說無關緊要的事……你究竟做了什麼?”

  弗蘭切斯卡笑得前仰後合,回答道:“就是普通的幻術啊。那可是我變成英靈後的寶具,可以做出比荒地變成雪山還要厲害很多倍的事哦!啊,對了對了,在那裡打架的人們不知為什麼好像突然間和解了。這果然是愛的力量吧?真棒啊!愛!”

  法爾迪烏斯將弗蘭切斯卡說的大部分話當作耳旁風,心裡分析他們應該是做了什麼交易。

  但他還沒來得及提這件事,弗蘭切斯卡就叮囑了他一句:“到了最後的最後,你和我也要在這場聖盃戰爭中為敵。你可別忘了哦。”

  接著,弗蘭切斯卡又順帶提了一件讓法爾迪烏斯難以置信的事。

  “雖然那一帶看上去恢復了原狀,但其實也是幻術哦。可以觸碰,可以居住,也可以像之前一樣當作工廠或是工房來使用。只不過都是幻術!並非什麼時間倒流之類的,不能太天真哦。大概五天之後,世界就會意識到被騙了,然後它就會崩塌變回真實的樣子。所以在此期間,就麻煩你做隱蔽工作啦!”

  弗蘭切斯卡把工作全丟給法爾迪烏斯後就切斷了通信。

  法爾迪烏斯抬頭看向上方,瞪著被天花板擋著、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飛艇開口道:“如果有下一次,我會在開始之前把你剷除掉……弗蘭切斯卡小姐。”

  不管怎麼說,法爾迪烏斯決定先展開隱蔽工作。他考慮是否像上一次偽裝是沙漠燃氣爆炸一樣,把原因定為同一家燃氣公司因為管理疏忽導致接連發生事故。

  就在此時——

  “我們收到一條奇怪的報告,說二十八怪物利用驅人結界等手段,帶領民眾避難。”

  阿爾朵拉給法爾迪烏斯送來了一份報告,卻沒什麼太大的價值。

  內容是“居住在工業園區周邊的大量市民一齊前往中央地區和住宅區進行避難”。在法爾迪烏斯看來,聽到那樣的爆炸聲和崩塌聲,任誰都會自覺找地方避難,根本不用考慮。

  正因為如此,他才沒能立即察覺到不對勁。

  在工業園區的騷動平息之後,一個更為棘手的東西不慎覺醒了。

  ············

  夢中。

  “工廠那邊的人沒事吧?”

  “嗯,一定沒事的……啊,你看!大家都到這裡來了!他們來街上避難了!”

  順著少年指示的方向,椿看到大量的市民烏泱泱地向這邊走來,於是放心地鬆了口氣。

  就在剛才,工廠方向傳來了打雷一樣的聲音。這時的捷斯塔已經成為了椿的朋友,並告訴她“工廠那邊著火了”。

  “啊啊,會著火就表示那裡一定有人。沒事吧,大家都能平安地避難吧。”

  聽到捷斯塔如此擔心道,椿也開始不安地向“黑先生”說起了話:“希望工廠周圍的人可以順利逃出來啊。”

  但椿沒有看到,自稱“捷斯塔”的少年在她身後露出了邪惡的笑容。

  於是,居住在工業園區周邊的十二萬居民,全部感染上了不為人知的“疾病”。

  只有披著少年外表的吸血種準確地理解了這件事的意義。

  城市正緩慢又真實地開始朝著悲劇的方向邁進。

  殊不知僅僅在半天之後,試圖力挽狂瀾的人就會出現。

  時間回到西格瑪和劍士等人相遇的時候。

  在西格瑪表明“我也是參加聖盃戰爭的御主”時,名為綾香的東方少女似乎稍微提高了警惕,劍士卻沒怎麼在意,只是用爽朗的語氣問道:“再怎麼說你也不會連英靈都介紹給我們認識吧?”

  “……那畢竟是我的王牌,不能告訴別人。”

  西格瑪搖搖頭。一直在一旁觀察他的女潛行者開口道:“他剛才喊從者卓別林。”

  綾香驚訝地睜大眼睛,看向沉默不語的西格瑪,說:“啊,那個人我還是聽說過的……”

  “昨天在Livehouse看的電影裡,就有那個演員演的電影!”

  劍士的眼睛也明顯地亮了起來。

  雖然西格瑪因為感情淡薄並不會冒什麼冷汗,但還是覺得事情有些麻煩。

  如果告訴綾香一行人,他被名為“守望者”的從者附身了,而非締結契約這麼簡單,那會有什麼後果呢?

  倘若對方相信,那他或許能通過妥當的應對求得自保。

  剛才在“影子”們的指點下,西格瑪從潛行者的手中逃過一劫,可見他的“提取情報”能力確實很強。

  西格瑪的頭腦中閃過一個疑問:如果純粹地把我看作補給物資,大概所有人都會認為與其殺了我,還不如利用我吧?

  不過,這並未能改變他的決心。

  因為他要以西格瑪的身份參加這場戰爭,而不是士兵甲。西格瑪是在“影子”們的慫恿下才做出了決定,所以他的決心還不夠堅定,不足以改變人生。但至少他已經沒有理由對僱主弗蘭切斯卡維持情面,說:“我只要當一個士兵甲就好!”

  雖然西格瑪也覺得,僅憑“不想死”就決定生存方式有些草率,但他起碼知道一點,貿然和眼前的英靈們為敵等同縮短壽命。因此,他決定暫時隱瞞英靈的能力,友好地與綾香一行人進行交流。

  “既然讓我們知道了名字,那就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吧?我想對舞臺上的演員表示敬意。”

  “……他說過,演員的職責是在電影中展示自己,不能讓觀眾看到平時的樣子。”

  西格瑪隨便編了個理由來應付劍士,但就連他本人都覺得這個理由實在是太站不住腳了。

  就在他這麼想的時候,劍士用力地點頭回道:“原來如此,我能理解。”

  “居然可以理解……”

  綾香默默地看了劍士一眼,但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總之,眾人姑且簽訂了一份簡單的休戰協議。西格瑪獨自回到房間後,才鬆了一口氣。

  西格瑪提議,要對彼此的立場最大限度地保密,他不會打探綾香的隱私,綾香他們也不要詢問他的立場與所屬的陣營。

  沒想到劍士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對此,西格瑪不禁想:難道那個劍士總是以直覺和感情為優先,基本上什麼都不思考嗎?

  他反而覺得,劍士這樣很可怕。儘管劍士這個人以感情為優先,但他依然成為了世界上赫赫有名的英雄,這就表示他的身上藏著極其強大的力量。

  就在這時,一個騎士模樣的“影子”突然出現在他身邊,開口道:“你的直覺很準。他就是那種類型的王,以當時的感情為重的激情家。真名叫理查德,說獅心王……你有聽說過嗎?說起來,你應該知道亞瑟王和尋找聖盃的故事吧?”

  “這種大眾的故事還是知道的,是蒙提·派森的喜劇電影。”

  不知為何,騎士沉默了。沉默之後便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船長接過了對話:“不管怎麼說,那個叫理查德的小子是一個受感情驅動的人,他能把戰場當作自家庭院大步前行。完全就是一隻披著人皮的獅子,卻深受民眾的喜愛。說不定他其實知道很多操縱人心的權謀術,你要小心。”

  船長的意思是“別大意”。

  的確,劍士如此輕易地相信他人,也有可能是障眼法。

  西格瑪一邊覺得必須小心,以防對方從背後捅一刀,一邊在想休戰協議能撐到什麼時候。

  雖然今晚算是安全了,但今後我要怎麼應對呢?

  對西格瑪來說,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在與潛行者戰鬥過後,這個想法變得更加強烈。

  西格瑪切身體會到,這一次撲向他的死亡陰影比以往的任務都要深邃。

  他明明身處美國的都市裡,卻有一種懷念的感覺,彷彿身在小時候居住過的“那個國家”似的。

  如果是一般人,會不會更加害怕更加焦躁呢?

  西格瑪回憶起他在出任務的時候遇到的人。如果他們身處同樣的環境裡,應該會更加拼命地想活下去。

  像我這種連頭腦都被改造過的人,會拿別人和自己相比,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吧。

  西格瑪輕輕嘆了口氣,他明白當前的自己只要有安穩的睡眠和穩定的食物就足夠了。

  在這個國家的普通家庭裡,哪怕什麼都不做也能享受到這兩樣事物。可西格瑪十分清楚沒有這條件的國家——比如他的故鄉,生活是怎麼樣的。因此他認為,安眠與食物是很有價值的東西。

  從這個意義而言,最穩妥的選擇果然還是與法爾迪烏斯合作啊,畢竟他有國家當後盾……可是我有這種預感,這場聖盃戰爭,恐怕不是依靠他就能活下來的。

  西格瑪思來想去,直到天亮。就在這時,法爾迪烏斯聯繫上他。

  “‘家畜’向‘匱乏’提問,有什麼動靜嗎?”

  “……一個疑似潛行者的女人出現在宅子裡,襲擊了我。”

  “啊,是那個襲擊警署的英靈吧……你能活下來很了不起。或者說,你召喚出來的英靈很優秀。那個女潛行者現在是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