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蔓延的風暴

  話至此時出現少許的停頓,船身大大地傾斜。

  “那時,我懷裡還藏著手槍呢。”

  “……”

  利用浪濤聲間的空檔所道出的一句話,彷彿戲劇的一幕般重重震盪了約瑟夫的耳朵,但是他沉默不語地繼續聽下去。

  “本來我打算要與他決鬥,還想將白手套扔進他搭乘的馬車喔。是皇帝陛下汙辱我的老爸老媽在先,那由我挑選武器很合理吧?”

  “但是我伯父沒有死在那裡,偉大的作家也像這樣仍然活者。”

  “是啊。當四周人潮都在高呼『皇帝萬歲』的時候,我一定是用一副亡魂般的表情靠近他吧。我從馬車的縫隙間看到一張蒼白的臉,是一個不受周圍吵雜影響,因為戰爭的疲憊而精疲力盡的矮子。看,多簡單。再來只要將代替決鬥書的白手套扔出去就可以了。要是那天我有完成那種事,他一定會下令周圍的士兵攻擊我,不是殺死我就是驅逐我,絕對沒錯。但是,那傢伙無疑會對決鬥逃之夭夭。那傢伙最好被城裡的人們恥笑是逃避與小鬼決鬥的皇帝陛下!……像這樣想著這些而感到暈眩,臉色比那個皇帝更蒼白的貧窮小鬼,你覺得他在下一瞬間取出白手套後做了什麼?”

  配合著船隻的搖晃,有節奏地、彷彿在舞臺上唱出臺詞的演員般,大仲馬朗朗地繼續闡述自己的過去。

  “……答案是,不斷揮甩著那隻手套啊。他將原先預定要扔出去的東西舉得老高,回過神時已經在和四周的民眾一起高呼『皇帝萬歲』了……是的,王子大人。你的伯父的確是位英雄,但是另一方面也受到很多人憎恨。除了我以外,想朝皇帝扔手套的傢伙肯定要多少有多少。不打算靠決鬥,想直接將子彈射進馬車裡的傢伙,想必也能聚集一大群。但是,那些一丘之貉仍讓那臉色蒼白而疲倦的男人沐浴於喝采之中。雖然我不清楚是什麼讓他們願意這麼做,但是那位陛下的確是人民的夢想,是他們的憧憬啊。察覺到了這件事,我就再也無法下手了。能一副沒事般地將槍口朝向憧憬對象的人,只有優秀的士兵。但是,我肯定不是士兵。正因為他讓我察覺到這件事,我現在才能以筆代替槍,繼續奮戰下去。”

  這段漫長的臺詞以嚴肅開始,最後以輕鬆的狀況結束。大仲馬闔上一隻眼睛,向比自己年輕超過二十歲的友人淡淡一笑。

  “那麼,用這種方式描述,有稍微符合你的期待嗎,王子大人?”

  “剛才所說的都是你的創作吧,兄弟?”

  “是不是呢?不過,要是有想做那種事情的傢伙在,我既不會肯定對方,也不會予以否定,就是這麼回事啦。真相在有趣的謊言面前是暗淡無光的。反過來說,就算有用煮的、用烤的都很難吃,名為真實的肉存在,只要先用歷史調味過,擺著醒個幾年後再撒上一點點名為謊言的調味料,也會變成稍微能入口的玩意兒啦。”

  看著如此述說的大仲馬,好像比闡述他自己的過去時更為快樂,約瑟夫傻眼地說道:

  “但是,變成這樣也會令人在意肉的真正味道喔,兄弟。”

  “這個狀況的真相就是……唉就是那個啦。我啊,如今已經不恨拿破崙一世與他的血親了。加上剛才那樣的故事後,到底是真有其事,還是虛構的創作,都無所謂了,對吧?”

  “原來如此。所以對那樣的你而言,就連無人島也是值得一嘗的素材。話雖如此,無人島比比皆是,你怎麼會獨獨在意那座島呢?你該不會『和那座島有某種淵源』?”

  對於咯咯笑著詢問的約瑟夫的話語,大仲馬聳肩表示:

  “是直覺啦。純粹是直覺。”

  “直覺啊?對你從事的這種職業而言,直覺或許很重要呢。”

  “因為是像現在這樣,和皇帝陛下的親戚同乘一艘船時瞥見的島嘛。我覺得將那座島當作你我相識的紀念,讓它有名起來也不錯。”

  聽完,前法國皇帝的侄兒如同喧鬧的孩童般,仰望島影用熱情的聲音說道:

  “沒錯,我也一直覺得那座島上有什麼喔!有個人物的名字與那座島一模一樣,幾年前我還聽過那個人的謠言。你可別說出去……很久以前,也曾經看過潛伏於教會暗處的那些人有詭異的動作。”

  “教會的……暗處?”

  “哎呀,忘了這句話吧。因為連我那位曾為國王的父親大人,也不打算揭穿教會的底細嘛。反正,那座島確實從很久以前就有各式各樣的財寶傳說、奇蹟傳說之類的謠傳喔。正因為那是座什麼也沒有的島,因此街上的孩童們、獵人、冒險家,以及宗教家等等,會有各式各樣的人將自己的夢想投影到那座島上。但是,也正因為害怕萬一去了那邊,將會知道那座島上什麼也沒有,所以也就幾乎沒有人想上島一探究竟。”

  “喂喂喂,你是打算搶走我的職責嗎?描述與那座島相關的事是我的工作喔!別再說了,快告訴我那座島叫什麼名字吧,兄弟。”

  對大仲馬回稱自己為兄弟而高興的約瑟夫,心想將來大仲馬應該會寫出這段故事。他一邊為尚未看到的故事興奮期待,一邊謳吟那座島的名字。

  “那座島名為——『基度山』!是座什麼也沒有,是故能包含一切,充滿可能性的島!”

  ············

  『下一則新聞。昨天,上議院議員與企業首腦等等,接連遭逢意外或患病而突然逝世。面臨此事態,ny市場的股價一片混亂——』

  是否該將發生在斯諾菲爾德的“那個”稱為“上天的考驗”呢?

  關於這個問題,越是正確觀測事態發展的人,心中天秤的指針越會傾向否定。

  因為對城市而言,或者對整個美國而言,那些可謂未曾有過的一連串事件—即“聖盃戰爭”——都是必然發生而受到引發的事件。

  那座名為斯諾菲爾德的城市本身,即是有人為了儀式而選擇建於美國大地的實驗場——而且從一開始就“包含將土地歸零重來”穿插進城市結構裡。

  不過,這畢竟是測試那個的幕後黑手方的觀點。

  從壓根就不曉得魔術性事情的一般人觀點來看,那種事根本毫無關係。

  從不曉得暗中之“理”的市民觀點來看,那無疑是突然到訪的災禍。

  聖盃戰爭。

  即使在魔術師之間,也是僅有部分人才知道的,受到限制的儀式。

  由複數魔術師將存在被刻於世界之“座”的英靈召喚為自己的使役魔,全神貫注在得到萬能許願機—真正的意義是通往“根源”的墊腳石——這件事上互相競爭。

  雖然據說最初還有別的意圖存在—但是在半個世紀前所舉行過的,由多數勢力在臺面下佈滿權謀的第三次聖盃戰爭,以及在十幾年前舉行過的第四次聖盃戰爭中,時鐘塔失去了一名君主一事為契機,引起了闖過層層假情報的魔術師裡極少數人的強烈注意。不過,綜觀大局是將其列為“在遠東地區舉行的可疑儀式”——但是這次在美國執行的“那個”,即使要視為聖盃戰爭來看待,也開始呈現太過異質且扭曲的情況。

  首先,受到召喚的英靈數量實在太多。

  據說通常的聖盃戰爭,是由七名英靈互相鬥爭的戰爭。一開始的確是以這樣的人數執行的吧,但是——

  自從推斷為“劍士”的英靈在當地電視臺的攝影機前亮相,宣言要賠償劇場遭受的破壞以及蒙受的損失後,大約從那時期,這場戰爭就開始產生了有別於原本聖盃戰爭的巨大“偏差”。

  本該隱蔽處理的魔術儀式。

  但是對於使用魔術或者接觸所有神秘的人而言,這條絕對性的規範,在這場虛偽聖盃戰爭才開始沒多久就被打破。

  又或者,簡直可說那才是執行儀式的幕後黑手們所期待的事情一樣。

  在沙漠裡,由“弓兵”與“槍兵”展開的單挑戰。

  彼此寶具互相沖突所引發的餘波,使得一部分沙漠發生了玻璃化現象,還造成出現巨大隕石坑的結果。這件事在對外發表時,是用天然氣公司設置的管線發生爆炸意外為由,隱蔽處理掉了。

  而且,還發生由“刺客”發動的襲擊,推測目標是身在警察局內的“劍士”。

  過程中還出現推斷為“刺客”主人的吸血種攪局。雖然捲入了教會派遣來擔任聖盃戰爭監督官的神父漢薩·賽凡堤斯演變成混戰,但表面上是以恐怖分子襲擊警察局為由,隱蔽處理掉了。

  接著,以水晶宮殿為陣地的弓兵陣營遭受襲擊,雖然周邊建築物都蒙受到玻璃窗同時被打破的損害,但是這件事以出現龍捲風為由,隱蔽處理掉了。然後,位於工業地區一角的肉類食品工廠——以這處有著史誇堤奧家族庇護的魔術工房為中心,強大的兩柱英靈更與別的“某種事物”造成了大範圍的破壞。

  這個部分,在術士系英靈施展的大範圍幻術所產生的影響下,居民看到的景色或許仍然維持著受到矇騙的假象。

  才僅僅數日,儀式的進行已經產生嚴重的扭曲。

  魔術師與其使役魔——可不是區區的使役魔,而是由神秘本身形體化的眾多英靈,展開“互相廝殺”形式的魔術儀式。

  那個儀式,無論事前準備做得多麼謹慎完善才舉行,一旦持續發生城市街道崩毀等級的例外狀況,要隱蔽也會瀕臨極限。

  但是情況別說可望收束,甚至還開始見到無法違逆的增強之兆。

  在西海岸出現了無視其產生所需的氣候條件,就得以形成的巨大臺風。

  以美國華盛頓為中心,接連發生財界、政界、情資關係的要人相繼死去的異常事態。

  若是知曉這些事態背地狀況之人,就會察覺到那些都是人為災禍。

  斯諾菲爾德這座城市,如今已掀起“巨浪”。

  世界一側正不容分說地被拖進那微暗洞穴的深淵裡。

  倘若要將這個狀況,稱為“偉大存在賜予的考驗”——

  那麼這場考驗,就形同將人扔進在談論終點位置以前,連眼前寸步都看不到的永無止盡迷宮一樣。

  因為那些人,甚至還沒察覺到自己正被囚禁於迷宮當中。

  ············

  某社群軟體私人頻道。

  富琉:“嗯,大略來講就是這樣了吧……我只講結論。

  斯諾菲爾德超不妙的。

  說實話,糟到連我都想盡快開溜了。

  而且,大致上與我一開始聽到的狀況『簡直』是兩回事。

  呃,不對。和魔術有密切關係的人,是不會毫無限制地說出真相沒錯,但就算把這些考慮在內,還是不講理啊。

  儀式的根幹恐怕是沿襲了冬木的『那個』,但不管是規模還是基礎,卻都整個變不對勁。

  首先,是境界紀錄帶【ghostliner】。

  就是你們這些『過來人』所稱呼的英靈【英靈】。按照你們說過的,在那個叫冬木的地方舉行時,是由七柱英靈互相鬥爭,沒錯吧?

  但是啊,我用我的占星術一探狀況時,顯示的可不是七柱那種等級呢。是將近倍數——不對,從那個不知道是英靈還是什麼鬼的混亂星象來看,還有凌駕其上的不妙玩意兒存在。昨晚,我監視過醫院前的情況。才看到有三顆頭的狗出現,接著就湧現好像幻想種般的兩百隻怪物,和光是凝視就很不妙的英靈打了起來。後來魔力大亂,我也沒辦法好好地繼續監視了。

  可別跟我說是地獄三頭犬還是惡魔啊。管他是什麼,反正原本不應該存在於表側的怪物,現在可是在美國都市的大馬路上昂首闊步啊!如果是作夢,我都想醒來了呢。讓世人看見這種夢境的人,想必是相當孩子氣的魔術師吧。

  後來發生的事,要解釋清楚也很麻煩。

  我會把疑似影像紀錄的檔案加密後附給你,你那邊再自己用魔術性手法解開吧。

  啊~……不過啊,要是你覺得這一切都是我在捏造,那事情就到此為止。

  就算你懷疑,我也不會生氣啦。要是我處在相反的立場,搞不好會大喊『別鬧啦』、『還錢來』,甚至向對方施詛咒呢。

  反正,你和我不一樣,應該能用不同的角度去檢視吧,魔術世界的破壞者大人。”

  埃爾梅羅二世:“這綽號還真讓人意外。

  埃爾梅羅二世:“話雖如此,還是感謝你的報告。事態惡化得比我預料的更嚴重。”

  富琉:“要說沒料到,的確沒錯。一開始在沙漠出現隕石坑時,我也以為這就是最糟狀況,但沒想到每隔半天就刷新紀錄,把城市又拖進更糟的深淵。”

  富琉:“不過,英靈的數量太多這個部分,究竟怎麼回事?”

  富琉:“雖然這邊的確是靈脈也完善的土地,但和我聽說的冬木相比,仍然差了一步之遙吧。話雖如此,卻有比平常更多的英靈受到召喚,這些在道理上說不通吧?”

  埃爾梅羅二世:“大概算是誘因吧。”

  富琉:“竟然說是誘因啊。”

  埃爾梅羅二世:“最初受到召喚的幾名英靈,意圖性地擾亂了土地的靈脈,導致土地又從美國大陸的其他地方吸引魔力。就像為了將免疫力活性化,而先給予肉體傷害一樣的激烈療法。”

  富琉:“你的意思是他們為了召喚七柱『境界紀錄帶』,先召喚別的六柱來犧牲?把那個亂七八糟的『境界紀錄帶』當作雞血般的觸媒拿來利用?就算手段有點蠻橫,總該要有個限度吧?”

  埃爾梅羅二世:“就像要將靜止的七顆鐘擺球往表面推一樣,從內側......大概是用了五六個鐘擺球去硬撞吧。原本只要像牛頓擺一樣,以同樣數量的鐘擺球來運作就好,要將連第七顆鐘擺球也推出表面的力量,則讓構成這片土地的管理者們再行添加即可。已經沒有用途的那些最初的英靈們,恐怕會由於要取得平衡之故,一段時間後就會被土地吸收掉。”

  富琉:“我倒是沒這種感覺呢。你的說法我雖然是半信半疑,但那個穿著金光閃閃盔甲的傢伙,的確是那個阿卡德的『英雄王』喔。我透過遠見的術式,一觀測那傢伙的命運時就一陣目眩,覺得好像腦漿被直接攪弄了呢。把那種傢伙也囊括進來,結果甚至不是當作聖盃的材料,而是當作焚燒用的稻杆束用過即扔,根本瘋了吧。”

  埃爾梅羅二世:“對,你說得沒錯。無論是作為魔術師,還是作為與神秘幾乎無關的人,這種思考始終都不能稱為正常。那種行為是不把神秘視為神秘的傢伙們才辦得到的做法。那才是真正符合『破壞者』稱呼的存在。”

  富琉:“雖然這是私人群組,但正在用社群軟體解析神秘的你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埃爾梅羅二世:“現狀是那些拚命鑽研電子駭入技術的魔術師,讓通訊手段被大大限於魔術通訊。雖然每一種手段都伴隨著風險,但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我的做法可說更安全吧。就算被偷看到,一般人看了只會視為一場笑話。若對方是我們這一邊的人,那根本不需要隱瞞。不對,若對方越是以奉隱蔽魔術信條為優先的認真魔術師,看到這樣愚蠢的報告,也會越拚命地著手消除吧。”

  富琉:“這種報告,魔術師聽到的當下就會認定是鬼扯吧。”

  埃爾梅羅二世:“反正,這種情況應該再過幾年就會改變。最近市面上開始出現稱為智慧型手機的攜帶型裝置,那甚至可能會普及到影響魔術世界的程度。伴隨著神秘遭人記錄的危險性增加,隱蔽的手法也不得不改變成與以往不同的做法。舉例來說,堅持主張是假新聞到底,或者加入假情報混淆視聽,這種做法反而容易隱蔽魔術吧。正因為如此,希望這規模大得浪費的儀式,能儘量避免產生破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