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王的落幕

  “千萬別忘記,要是我不滿意結局,我一定會去到你床邊,將你的原稿、喉嚨都咬破撕裂喔。”

  男人伴隨著銳利眼神與笑容一同吐出的威脅話語,大仲馬直接挖苦回去。

  “知道了。等我大賺一票,我就用那些錢在塞納河河畔蓋一座『基度山伯爵城堡』吧,讓你要來找我時,不會迷了路啊。”

  此時的大仲馬尚未知曉,這句挖苦用的話語,後來真的實現了。

  “總之,要是你反而很中意結局,那時候可要來讚美我喔!可以的話,我也想知道成為主角原型的你,實際上迎接了怎樣的結局呢。”

  “我能告訴你的話,只有一句。”

  背對著大仲馬的黑衣男人露出一絲苦笑,頭也不回地拋出一句話。

  “等待,但懷抱希望……就這樣。”

  聽到兩人之間對話的“觀測者”們,沒能再看到後來的光景。

  隨著黑衣男人話語一出的同時,他們的意識就從這個空間脫離了。

  這些人只有一個預感——我們已經被編進大仲馬這名英靈體驗的人生中,其“故事”的一部分裡了。

  然後,一陣光包住“觀測者”們的意識——

  ·············

  朝陽下。

  “……剛才,那是……?”

  負責統馭警察隊的貝菈,察覺到自己正躺在醫院範圍內的長椅上後,緩緩起身。

  “這裡是……怎麼會?”

  然後,貝菈發現其他名警察隊成員也都倒在附近,並且像是說好的一樣,紛紛清醒起身。

  每個人都滿臉困惑,一邊環顧四周一邊異口同聲地說道:

  “這裡是……?”

  “咦?剛才術士先生是不是……”

  “我看到術士……還有黑衣男……”

  從每個人喃喃說道的內容來看,貝菈判斷,大家都看到了一樣的光景。

  “是夢境……?就算是夢,也太……”

  那副光景實在鮮明,充滿現實感。

  連對談內容都能清楚想起的那個地方,彷彿像是自己維持著清醒狀態,只有意識跳去其他時間、空間了一樣。

  “喔,貝菈小姐,你們也看到了嗎?”

  “……約翰?”

  從貝菈身後傳來聲音的身影,是已經清醒的約翰。

  他的義肢半毀,也已失去具九頭蛇毒的刃物。

  不過,萬一刃物在義肢損毀的狀態下裸露在外,反而會非常危險。就某種意義而言,失去了反而比較幸運吧。

  “你們說的黑衣男……所以是看見了術士老師在餐廳裡和復仇者講話的段落吧……嗯,我一開始看到的也是那一段……”

  “一開始……?約翰,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得到那種力量?”

  對於冷靜詢問的貝菈,約翰有點困擾地疑惑答道:“呃……我也不太清楚耶……那個段落之後,我又看了各式各樣的『英雄譚』喔……大約十小時吧……看了像三劍客那樣的超強火槍手們,還有革命英雄加里波底,其中比較怪的,就是還看到在巴黎相遇,那些厲害作家們舉辦的聚會吧……啊,那些作家們,或許也的確算是英雄……”

  約翰困惑地描述,貝菈對他話中的某部分產生反應,傾頭問道:“十小時……?”

  “對啊。說來奇怪,我醒來的時候,頭上的醫院天花板都還在飄落塵埃呢。所以其實應該沒過幾分鐘吧……當時我能確定的只有——是術士老師賜我力量的吧……這件事而已。”

  “術士……?該不會從地下出來了吧?他也在這裡?”

  “與其說他在這裡嘛……說起來,這裡是哪裡啊……”

  約翰一邊吞吞吐吐地說著,一邊看向連接著大馬路的醫院正門。

  “我是在教會前面醒過來的……總之,請你自己看吧。我很難解釋……”

  “?”

  貝菈在約翰的催促下,帶了幾名已經意識清醒的警察離開醫院,但是——

  在他們眼前,有幾隻小鳥正在翩翩飛翔——就在完好無損,沒有一絲破壞痕跡的大馬路上。

  屋頂理應遭到半毀的教會現在也完全復原了,但別說是“復原”,甚至辨識不到曾經遭受過破壞的痕跡。

  彷彿昨天由英靈之間交戰破壞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場幻覺一樣。

  貝菈等人一臉困惑。他們身後,眼神有些憔悴的約翰半自言自語似的詢問貝菈等人:

  “失去意識以前的戰鬥,如果都不是假的……那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呢……?”

  ············

  “斯洛菲爾德柯茲曼特殊矯正中心消失了——只能這麼說了呢。”

  表面上,這座設施是採用當時在美國普遍可見的民營監獄的外表。

  待在設施內部特殊監視設備當中的法爾迪烏斯,輕輕地嘆了口氣。

  瀏覽過報告的他,正在研究“在現場的多名關係人,目前全部消失無蹤”這件事。

  報告書上寫到,當時警察局的人正包圍醫院。

  而且據他所瞭解,警察局的人事前曾經主動聯絡醫院,雙方有過接觸。

  看到由接獲聯絡的主治醫生所負責的患者姓名,法爾迪烏斯搖搖頭。

  “繰丘椿……可惡的繰丘,沒想到會把住院中的女兒拱成御主。”

  操丘夫妻雖然是協助這次虛偽聖盃戰爭進行的魔術師,但由於有不自然的舉動,讓法爾迪烏斯一直懷疑著他們。藉由昨晚的騷動,他掌握住大概的狀況。

  “雖然不知道令咒是巧合出現,還是意圖性完成的……我懂了,他們想讓女兒供給魔力,夫妻倆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揮英靈……雖然狡猾,也算是一種戰術。我聽說在冬木的聖盃戰爭中,那個有名的君主也是將未婚妻當作了魔力的供給源呢。”

  “請問,是操丘椿的英靈做了什麼嗎?”一旁的女副官疑惑的問著。

  法爾迪烏斯輕輕點頭。

  “沒有施展過阻礙認識的魔術痕跡,弗蘭切斯卡小姐也證明了沒有用幻術一類動過手腳的跡象。不過,她對這個狀況似乎挺樂在其中。”

  “這樣一來就確定,短短時間內有三十名以上的人員從馬路上消失了。如果英靈並非靈體化潛伏了行蹤,就是也包含在消失名單中。”女副官統計道。

  法爾迪烏斯再次看向報告的名單。

  “除了警察隊以外,消失的人還有弗拉特、待在教會,自稱監督官的漢薩,以及推測是他下屬的四名修女……表面上是尋常的神父,但是根據奧蘭德局長提出的報告,以及我這裡的監視網映出的戰鬥紀錄來看,他應該是代行者吧。還是本領非常好的那種。”

  接著,法爾迪烏斯皺皺眉頭,說出消失名單中剩下的成員。

  “其他還有……西格瑪,以及與他同行的劍士的御主……”

  看了映於影像紀錄中,戴眼鏡的金髮女性一眼,法爾迪烏斯沉思起來。

  “雖然挺在意她到底是什麼人……但是看起來不像魔術師呢。雖然無法斷言不可能,但是這個狀況,還是視為操丘椿的英靈做了什麼事比較妥當吧。”

  實質上已經無法與同屬這邊的人——西格瑪取得聯繫,推測與他同行的潛行者、劍士也從今天一早就無法確認行蹤。

  姑且不論召喚出來當作“誘因”的潛行者,要是劍士消滅了,他的靈基與魔力應該會注入聖盃才對。

  沒有出現這個狀況,說明至少劍士還活著的可能性相當高。

  既然如此,他們到底消失到哪裡去了?

  雖然法爾迪烏斯想要好好地思考,但他還是把必須先整理清楚案件傳遞給女副官統計。

  “馬路的毀壞,是之前的沙漠管線事故造成連鎖反應,導致地下的天然氣管爆開而造成的不幸……就照這方向去處理吧。天然氣公司是有點可憐……不過,反正是為了徹底利用才成立的公司。雖然同情那些一無所知的底層職員,但這就交給『平凡的』政治家們構思、組成的社會保障去負責吧。”

  ——邊述說事不關己般的話語,法爾迪烏斯又一邊思索起別的案件。

  ——好啦。

  ——該掌握一下,我的英靈在做什麼了。

  ——最壞的狀況,或許必須用令咒叫他回來……

  一邊思考,準備回到作業的瞬間——

  體內循環的魔力,出現一絲的搖盪。

  “……”

  彷彿自身內部“微暗”下來一樣,是異於平常五感的奇妙感覺。

  直覺明白到那是“信號”的法爾迪烏斯,將善後處理交給女副官後,離開了觀測室。

  然後,法爾迪烏斯走進位於同座設施裡,某間自己的“工房”。他將門關上,確認過已經遮斷所有來自外部的電波以及魔力後,開口說道:

  “……能讓我問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契約者啊,汝想問什麼?”

  毫無喜怒哀樂之類的感情,反而更令人覺得寒冷徹骨的聲音,從法爾迪烏斯的身後響起。

  這間工坊裡有繼承自代代祖先的各種人偶,法爾迪烏斯有種彷彿聲音是從這些人偶中發出的錯覺。

  不過他很快冷靜下來,用御主的凜然口吻說道:

  “我在問命令你去辦的事情的狀況,潛行者……不,哈山·薩瓦哈。”

  他刻意說出那個名字。

  與當作“誘因”的狂信者少女不同,法爾迪烏斯召喚的是可稱為“真潛行者”的存在。

  他對自己的英靈說道:

  “我記得命令你去辦的事情是『暗殺史誇堤奧家族的首領迦瓦羅薩·史誇堤奧』。但是,狀況好像變得有點奇妙?”

  下完這道指示後,美國的一部分地區在一天內陷入混亂當中。

  這一天內,有三十五名從財經界到媒體界,乃至政治界、推廣外交的重要人物,不是意外身亡,就是急病去逝。而且病死的人之中,有過半數的人不是死於長年對抗疾病未果,而是突發性的腦溢血、心肌梗塞之類造成的促死。

  “迦瓦羅薩的死亡報告,我也還沒收到……不過,從推測是他所在處的地點,都依序出現死者。不懷疑這兩件事有關係,實在說不通啊。”

  法爾迪烏斯忍著手掌滿是汗水與汗流浹背的不舒服,堅定地對英靈說出這些話。

  如果這些狀況,真是出於真潛行者自己的判斷而行使的殺戮,就算要用上令咒,也絕對要控制住他的行動。

  但是,如果對方是不在乎自身會消滅的個性,那對方趕在令咒發動前,就動手殺掉自己的可能性相當高吧。

  做好覺悟的法爾迪烏斯,一邊準備發動令咒所需的意識與魔力,一邊想要再次開口說些什麼。

  但是——

  另一邊的“影子【哈山】”淡然地回答了問題:“讓決意與汝之信念背道而馳的命脈,迴歸熟睡之內——我做的決定,沒有任何錯誤。”

  不具意志的影子,用僅是陳述事實,毫無感情的聲音說道。

  “我以漫步崇高大嶽之陰影的身分起誓,其人們……迦瓦羅薩·史誇堤奧的命脈,確實已斷。”

  “……其人……『們』?”

  法爾迪烏斯懷疑地皺眉頭後,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

  “難道……!”

  “然也。”

  法爾迪烏斯的疑惑,隨著他身後“黑暗”靜靜說出的事實解開了。

  “迦瓦羅薩·史誇堤奧已經侵蝕了那些『人』,如此而已。”

  ············

  一天前美國某地斯庫拉迪奧宅邸

  斯庫拉迪奧家族

  不僅僅對地下社會,對經濟界也有很大的影響。

  是全美也是屈指可數的暴力組織。

  在對犯罪集團嚴厲打擊的今天,他們的地盤仍舊持續穩固,這是有理由的。

  他們招攬了被時鐘塔和東洋魔術組織驅逐的魔術師,沒有組織的野生魔術使,併為他們提供充沛的資金保障他們的活動。

  作為代價,魔術師和魔術使們為家族提供魔術支持。但這絕不是強制的,魔術師和魔術師們為了不失去【最好的贊助者】,或者【保護自己不受敵對組織追殺的庇護者】,自始至終地為斯克拉迪奧家族的守護而效力。

  雖然與南美的販毒集團也有堅固的渠道,但【毒品】還沒有進入市場。以各種各樣的形式被改良了的特殊的毒品,作為家族的魔術使們使用的特殊的觸媒,或者秘方的素材被使用。

  對於時鐘塔的態度則是【如果有毀滅時鐘塔的機會的話,就毀滅它。但現狀是毀滅之後,會與美國為敵,以及對於家族中的魔術使也是解放。其負面影響過大。】因此對時鐘塔目前是半放置的狀態。

  而這位同時將手伸向社會的表層裡層和魔術世界的強大組織領導人現在──正躺在寬敞屋子的最裡面,躺在巨大的床上,身上插著呼吸器和無數的管子。任誰來看都是一副【死到臨頭,沒有幾年活頭】的樣子,但他在呼吸器下微笑著,將一隻巨大的狐狸布偶遞給了站在床邊的小女孩。

  “謝謝!曾曾爺爺,我一輩子都會好好珍惜它的!”

  “啊……奧莉維亞,沒有必要一輩子都好好珍惜的。有了更重要的東西的時候,把我忘了就好。”

  面對才5,6歲的少女,這位老人的聲音雖然有些嘶啞,但還沒有失去說話的能力。這位老人的名字正是加爾瓦羅索·斯庫拉迪奧。

  雖說是假名,但銘刻在世界上的這個名字也可以說是他的全部吧。

  雖然正式的年齡是109歲,但實際上已經超過了那個年齡,他是使用各種手段延長壽命的斯庫拉迪奧家族的首領。

  而這所謂的“各種手段”大部分是難以公開的魔術手段。但即使如此,他自己也不是魔術師,能夠持續保存肉體和精神的時間也是有限度的。

  如果是真的到達了高位的魔術師,把自己變成吸血種等【不是人的存在】也是可能的。但是,依靠他人—讓加爾瓦羅索一個普通人能夠無風險地飛昇的魔術師在家族裡是不存在的。

  “奧莉維亞。”

  “什麼,曾曾爺爺?”

  對四十三名玄孫中最年幼的少女,加爾瓦羅索微笑著說道:

  “你長得真像我80年前去世的妻子啊…至少,再讓我好好看看你的臉吧。”

  “曾曾爺爺你說的話好奇怪,就像以後都見不到了一樣。”

  少女天真無邪的話語,讓帶著她來的護衛們略微移開了視線。大概是知道加爾瓦羅索的壽命不長了吧。

  但是,但是老人本人卻沒有在意,聽著玄孫的話後微笑著。

  在交談了幾句之後,少女和護衛們走出了房間。裡面只剩下加爾瓦羅索,和呼吸機微弱的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