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5.又一個‘我’的誕生

  雖然引起了她的興趣,但這位‘神靈附身’又把話題轉了回來。

  聽了她的話,哈莉在心裡歪著頭。

  ——“那兩個傢伙”?

  恐怕是之前就提到過的‘自己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也就是那兩人吧。而哈莉認為其中一人是在教堂前戰鬥的身穿黃金鎧甲的弓兵。

  但是,那個弓兵應該是由芬巴巴來處理的。

  儘管如此,‘不插手那兩個傢伙’是什麼意思?

  ——不明白神靈在想什麼。

  ——出Bug了?還是說……

  “從這個意義上說,森林裡那個廢品不在也是僥倖。這也是世界臣服於我的證據。”

  她一邊對自己的絕對性完全不持任何懷疑,一邊端坐在那裡,俯視著森林。

  “這麼好的一塊土地,可不能讓那個廢品給浪費了。得讓我好好利用一番。”

  然後,她說出了‘神諭’。雖然聽起來像是在開玩笑,但如果是神靈的話語,意義就完全不同了。

  “我要把這塊土地變成新的艾比夫山!”

  “……?”

  對於包含著壓倒性神秘的菲莉婭(伊什塔爾)的聲音,哈莉情不自禁地做出了疑惑的反應。

  ——艾比夫山……札格羅斯山脈的jebelhamrin?

  ——在恩赫杜安娜敘事詩中,伊什塔爾大人所毀滅的那個?

  面對困惑的哈莉,那個美麗的人造人浮現出擁有常人無法抗拒的魅力的,帶有神性的微笑。

  彷彿在強調這不是開玩笑。

  “在那孩子——古伽蘭那來之前,建造好神殿……來搭把手,女神要交給你工作了哦!”

  ············

  斯諾菲爾德市,工業區,肉食品加工廠。

  “……”

  作為巴茲迪洛特陣營工房的工廠。

  大部分結構都被哈莉的從者破壞,只能靠弗蘭索瓦·普勒拉的幻術進行補救——不過在這一天裡,不依賴幻術的重建任務也相當順利。

  與此同時,已經靈體化的弓兵·阿爾喀德斯現身,站在正在通過‘黑泥’吸取魔力結晶的巴斯迪羅特面前。

  “怎麼了?”

  巴茲迪洛特用最低限度的語言詢問道,阿爾喀德斯回答。

  “那個把我從固有結界中拉出的魔術師……恐怕是與我有緣的那塊土地上的男人,遭到了背叛。”

  “對我們來說是麻煩事嗎?”

  “沒親眼看見還不好說。不過,從氣息的性質來看……對於人類來說或許是這樣。”

  面對語氣淡然的阿爾喀德斯,巴茲迪洛特沒有停下手中的工作,甚至連頭都沒動一下。

  “那就隨他去吧。”

  巴茲迪洛特也用平淡的語調回答到。一邊將魔力和情感灌輸給意圖侵蝕自己的,在體內持續狂暴的‘黑泥’。

  就好像是疼愛著裝滿了人類之惡的‘黑泥’,並培育著它一樣。

  “敵人的敵人不一定是朋友……但能利用的破綻,越多越好。”

  ············

  斯諾菲爾德,北部大溪谷地區。

  “御主,沒事吧?”

  作為騎兵的靈基出現的希波呂忒,用擔心對方的語氣問道。

  因為和御主連接著魔力鏈接的她,注意到了御主的激烈動搖。

  並沒有詢問理由。

  之所以會動搖,她心裡也有個底。

  這裡是佔據溪谷部分區域,改變土地和空間本身後建造的天然工房。

  儘管從內部可以廣泛地瞭解外部的情況,但外部的干擾全部被屏蔽,是一個高度異界化的空間。

  希波呂忒一邊由衷地佩服這種技術,一邊打起精神,意識到‘御主動搖的原因’——出現在街道方向的異常的氣息。

  “我隨時都可以行動。雖然我作為從者置身於此,但即使站在亞馬遜女王的立場上,為了對等的友人而戰也在所不辭。”

  “啊,沒問題……讓你擔心了,抱歉,騎兵。”

  作坊深處傳來年輕男子的聲音。

  希波呂忒相信了這句話,不再追問。

  自己的御主是值得信賴的存在。

  作為從者,作為亞馬遜的女王,以及希波呂忒,都如此確信。

  自己恐怕,遇到了這場聖盃戰爭中最好的御主。

  ············

  ——對“我”來說,弗拉特·艾斯卡爾德斯是值得去愛的鄰人。

  在狙擊手們的腦海種,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說話。

  ——和兄弟有些不同。

  也不是多重人格。

  因為從靈魂和存在基礎來看,“我”和“弗拉特”都是不同的存在。

  “這是什麼聲音?

  “咯吱咯吱的?”

  “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壞掉了,斷裂了,折斷了。那是什麼?”狙擊手們此刻什麼都看不見,感受不清楚,所以陷入了迷茫的恐慌中。

  而聲音依舊在繼續。

  ——自我的萌芽是‘我’這邊更先萌發,‘我’這樣認為。

  但是,無法斷定。

  倘若‘我’的自我是以“弗拉特的大腦機能”為跳板成長起來的話,那麼到底誰先誰後的問題就毫無意義了。

  “什麼聲、聲音、身體、身體動不……啊,我這是?”

  “聲音,我的,裡面。脊樑骨,熱。好痛。好冷。”

  “我的身體,怎麼回事?”

  ——在繼承魔術刻印的瞬間,臨時的主人……“弗拉特”的自我結束了任務,從‘我’體內完全消失。

  這是在1800年前就確定好了的劇本。

  弗拉特的祖先——梅薩拉·艾斯卡爾德斯,不僅是浪漫主義者,似乎也是魔術師。

  確實是你們熟悉的那種魔術師。

  這樣你們也能放心是吧?

  “聲,聲音!是誰的,聲音?”

  “什麼也看不見,誰,哪兒。在哪裡?在說些什麼?”

  ——那個被稱為禁忌之子,連父母都與他疏遠的靈魂,甚至不會被我吸收,本該只是作為無用的數據就此消失。

  但是,“弗拉特”注意到了“我”。

  被注意到了。你們能相信嗎?

  他從‘我’意識萌芽的那一瞬間開始,就知道在他身體中迴路的裡側,存在著‘我’。

  這種天才性與‘我’無關而是屬於名為‘弗拉特’這個個體本身的才華……‘我’是這麼認為的。

  作為‘我’的肉體的完成個體,雖然只是在觀察方面,但也確實能表現出來他的能耐。

  但是,他的厲害之處不在於此。

  “我的眼睛哪兒去了?”

  “想起來了,被那個怪物,用手指,挖出來了。”

  “弗拉特,弗拉特!”

  “沒錯。弗拉特·艾斯卡爾德斯!”

  “那是,狙擊目標的,名字。”

  “被我,我們打死的那個小鬼……”

  “法爾迪烏斯說只是個魔術師。”

  “明明應該死透了,這是怎麼回事?”

  “英靈所為?不,不對。”

  狙擊手們議論紛紛,完全弄不清楚此刻的情況。

  而聲音依舊在繼續自述。

  ——如果沒有移植過確定‘我’這個存在的運算記述(program)的魔術刻印,‘我’只不過是不完整的存在。

  所以,只要想消滅‘我’,應該就能消滅。

  曾經聽說過把自己的靈魂烙印在別人身上轉生的吸血種,但遺憾的是,‘我’的存在可並沒那麼牢固。

  與梅薩拉設計的魔術刻印組合在一起,應該才是‘我’第一次成為完全形態。

  如果是在之前的階段被注意到的話,反而有可能是‘我’被消滅掉。如果遇上這種情況,已經完成的肉體能夠發動梅薩拉的魔術刻印,機會將會被傳遞給下一代。彡彡訁凊

  此乃次優之策。

  但是,弗拉特並沒有消滅‘我’。

  即使成長到一定程度,意識到‘我’是怎樣的存在之後,即便是知曉瞭如何消滅‘我’的手段之後。

  弗拉特依舊向準備消滅他的‘我’伸出了援助之手。

  在明白一切的基礎上,一般人不悔這樣做吧?

  如果是理解了祖先所追求的意義的魔術師,或許會很高興地把自己獻給祖先的執念……但弗拉特很顯然並不是那種人。

  嗯,‘我’……應該說,梅薩拉也有點特殊。

  銘刻在魔術刻印上的信息之中,也沒有要求‘我’像魔術師一樣的運算。

  梅薩拉所追求的,只是繼續活下去,繼續存在下去。

  不是自身的存續,而是自己創造出來的東西的存續。

  如果可能的話,即使人理終結,或者人類與星球斷絕關係之後,也要在這個星球上尋求生存之道。

  “這聲音究竟是怎麼回事?”

  “我……你在跟我們說話嗎?”

  狙擊手們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用慌張與恐懼交雜的聲音詢問著。

  ——哎呀,意識終於轉向‘我’了。看樣子你們好像已經能清楚的聽見‘我’在說什麼了嗎?

  不,是意識習慣了狀況嗎?

  終於——這麼說其實有點奇怪吧。

  畢竟以這個星球上的標準時間流動來說,從‘我’加速你們的意識到現在才過了三秒左右。

  “加速意識?什麼意思……”

  “什麼都看不見,一片漆黑。”

  “念話?什麼狀況?身體動不了!”

  ——不會是一片漆黑的。

  世界是如此明亮,如此炫目……活著是有價值的。

  弗拉特是這麼告訴我的。

  不可能是一片漆黑。

  對,只是……現在的你們可能看不到。

  因為我挖掉了你們的雙眼。

  不過,弗拉特說光大概的不是視覺信息,而是感性意義上的光。

  唉,從今往後陷入死亡的你們,也許什麼感覺也沒有。

  可能要是能從死亡中看到了希望的話,那就能另當別論了。

  啊啊,這麼說來,弗拉特還挺憧憬“心眼”之類的東西呢。

  “眼睛?眼睛,我的眼睛……”

  “是誰,誰……你到底是怎麼回事?”

  “最後見到的那個身影……”

  “簡直是……”

  “你是……弗拉特的……其他人格……嗎?”

  狙擊手們似乎終於回想起了現狀。

  他們正在被殺戮。

  正在被看上去像是弗拉特的‘存在’殺戮。

  挖去雙眼,毫無防抗,連現狀都無法認清的輕易殺戮。

  ——應該一開始就說過的吧?不是那樣的。

  ‘我’的事……嗯,是嗎。

  就算解釋也無法理解的話,姑且把‘我’當作惡魔吧。

  其實只是“那種存在”而已。

  可不是潛藏在這顆星球上的真性惡魔之類的,那種了不起的存在。

  而是更主觀性的……你們這些人類社會的家長裡短之中經常出現的傢伙。

  比如班尼特,沒準跟‘我’是差不多的存在。

  不管怎麼說,梅薩拉·艾斯卡爾德斯的目標是自己製作“那種存在”。

  “梅薩拉?是誰啊?你在說什麼……”

  “啊,啊,眼睛啊,我的眼睛啊。”狙擊手們完全不理解聲音在說些什麼。因為對方的自述太過自我,完全毫無邏輯,甚至對於他們能否理解,似乎也不是很在意。

  ——那個英靈……自稱是大仲馬的男人認識到了‘我’的存在。

  但是,他對‘我’置之不理。

  在幾乎不涉及‘我’的領域,只是把弗拉特和班尼特混為一談。

  他的手段只能用高超來形容,目的的不明晰令人不安。

  但是,在那一瞬間,‘我’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事。

  用人類的感情來說,那或許就是嫉妒。

  啊啊,對了,‘我’嫉妒那個英靈。

  與弗拉特的靈魂真正融合在一起的英靈。

  如果‘我’能做到這一點,就不會讓弗拉特死去了。

  就能把你們射出的區區子彈,輕而易舉地反彈回去。

  毋寧說,這場聖盃戰爭本身……

  ……

  不,算了。

  這個聖盃戰爭是屬於弗拉特的。

  不是獻給沒有願望的‘我’的東西。

  ‘我’只是會偶爾一起幫忙做術式分析而已。

  弗拉特是天才,一個人也能行,但弗拉特也是個偷懶狂,所以‘我’出手幫忙的場合才很多。

  就像你們說的導航系統一樣。

  “你在說……什麼?”

  “我現在聽到了什麼?”狙擊手們依舊完全沒聽懂這個莫名聲音說的話,恐懼的問著。

  ——抱歉啊。跑題了。

  畢竟‘我’沉浸在感傷之中。

  如果是弗拉特,應該會積極地一些吧,但‘我’就比較消極。

  ‘我’更喜歡詩歌和情景劇。

  正因為如此。

  ‘我’把你們——所有襲擊者的思考迴路加速,讓你們一個一個輪流說話也是有理由的。

  如果是重視效率的弗拉特,絕對不會這麼做。會笑著放過你們吧。

  但是,‘我’不能這樣做。

  像這樣一直在外面說話,也是頭一次。

  弗拉特的那位不可思議的老師。

  ‘我’想,要是能像他那樣說話就好了。

  那個人說話明明很清楚卻很囉唆,明明藕斷絲連卻很有主見。

  最重要的是……

  ……啊,對不起。又把話題岔開了。

  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開始說的事。

  對‘我’來說,弗拉特·艾斯卡爾德斯是‘我’值得去愛的鄰居。

  迄今為止的自我敘述,不過是為了強調這一點的鋪墊。

  在船宴(卡薩)那裡取回全部魔術刻印之後,在‘我’獲得全部知識之後。

  確信自己的使命,想要讓弗拉特消失的那個瞬間——

  那個還會對‘我’笑的無可救藥的天才。

  拯救‘我’心靈的弗拉特。

  發誓要和‘我’一起活下去的弗拉特。

  你們把他殺死了。

  “啊,啊——”

  “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啊,我的身體、身身身體。”

  “被這傢伙摺疊,摺疊,摺疊起來了。”

  “咯吱咯吱的、聲音、是我的脊樑骨。”

  “潰爛、斷裂,不,是哪個?不、不、不——”

  ——請不要誤會。

  ‘我’不是為了報復才這麼做的。‘我’的目的不是讓你們經歷漫長的痛苦。

  當然,殺死你們是為了報復弗拉特被殺,更是為了完成銘刻在‘我’身上的使命的手段。

  但是,之所以會加速意識,反覆強調‘我’的想法,只是想讓你們知道而已。

  為什麼你們會落得如此悲慘的下場。

  如果是弗拉特的話,就算‘我’被殺了,也不會殺死你們。

  當‘我’說應該殺某人的時候,弗拉特是這麼說的:

  “也不是絕對不行……

  至少,最好把為什麼會被殺的理由告訴他……

  那樣的話,彼此之間一定會很痛快……

  即使不被接受,也要好好傳達,這樣的事實很重要……”

  ——你們也覺得他是個笨蛋吧?

  明明有機會直接就那麼殺了對方,卻要搞得和臨終關懷一樣婆婆媽媽的,這是什麼意思啊。

  明明因為效率問題不想殺人,可到了要殺人的時候,卻說‘我們最好不要有虧欠感,從長遠來看,這樣更划算’。

  剛才也和‘我’不一樣……那樣的事都一一放在心上。

  雖然不知道是不是和沙條綾香很像,但在我們看來,完全不是一個人……不,那玩意連人都不是,明明是一目瞭然的事情。

  所以,他死了。

  你們終結了弗拉特,所以‘我’便開始了。

  ‘我’把這一切告訴你們,都是為了祭奠弗拉特。

  ‘我’已經把想說的說了。

  挽留你們,真是不好意思。

  意識的加速也解除了。

  “——住手。”

  “——救——命!”

  似乎是意識道了現狀,意識到了意識加速解除過後會面對什麼,他們正在被殺戮,或者說已經被殺了,現在之所以能夠思考,僅僅是因為對方在將他們在死亡的一瞬的意識加速了罷了。

  而解除加速,就意味著徹底死亡。

  狙擊手們驚恐的呼救著。

  但那個聲音毫不在意。

  ——對不起。‘我’撒謊了。

  其實,死的過程可以既長久又虛無且痛苦。

  請你們心懷感激吧。

  不是向我,而是向弗拉特·艾斯卡爾德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