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嬰 作品

第八十五章





江白硯道:“推算時間,他應當死在第一重幻境起始的時候。”




施黛聽懂他的言外之意:“現在第二重幻境開始,兇手很可能已經對百里良下手了?”




越早殺人,對兇手越有利。




等百里良與其他人匯合,再想殺他就難了。




閻清歡一愣:“什麼胸前的血跡?百里簫不是被燒死的嗎?”




他遠遠見過被百鬼簇擁的囚車,記得百里簫滿身燒傷。




“江白硯靠近仔細看過。”




施黛道:“在他胸口有道刀傷,一刀穿心。









“一刀穿心?”




葉晚行遽然出聲:“刀口……是不是直豎的一線?”




江白硯抬眼:“是。”




聶斬好奇:“這有什麼講究?”




“你們從他鄉來,有所不知。”




葉晚行道:“江南一帶,有位……懲殲除惡的俠士,擅使刀。”




提起這一茬,閻清歡最有發言權,快聲補充:




“此人身份不明,年紀、長相、甚至是男是女都沒人知道。因為殺人常以一刀穿心,人稱‘斬心刀’。”




他看過的話本子裡,有不少角色是以這人為原型的。




聽描述……斬心刀來越州、來百里府了?




“傳聞斬心刀殺人,講求一刀斃命。”




葉晚行道:“像今日這般動用幻境、牽扯眾多的,此前從未有過。會不會是有誰以斬心刀為由,借這個名頭害人?”




“有可能。”




閻清歡點頭:“而且……筵席上的,應該沒人是斬心刀吧?”




看出施黛的困惑,閻清歡為她解釋:




“從我出生時起,斬心刀的名號就傳開了。算算年紀,那人最年輕也有四十歲。”




排除在場的小輩,只剩下百里家眾人。




閻清歡覺得,沒誰像是那個刀客。




“斬心刀在江南各地都出現過,行蹤不定,風裡來雨裡去。”




閻清歡道:“百里家的長輩忙著做生意,在越州抽不開身。”




線索到這裡中斷,施黛凝神思考。




不管來的是本尊還是冒牌貨,兇手用斬心刀的方式殺人,想必有特別的理由。




她對越州知之甚少,想不出個所以然,聽聶斬道:“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被捲入幻境,已過去大半個時辰。




他漫無目的一路前行,這會兒兩腿痠軟,成了軟綿綿的麵條。




施黛不假思索:“留在這裡,休息一陣子吧。”




她指指不遠處聳立的鐵柱:“正好可以借它靠一靠。”




聶斬如遇大赦,興奮握拳:“施小姐英明!”




鐵柱附近圍有三三兩兩的小鬼,葉晚行看了幾眼,並未多言。




青兒駭得不敢抬頭,乖乖跟在夫人身後,為她在地面鋪開手帕,以免坐在塵泥上。




閻清歡也累得夠嗆,靠在鐵柱旁,緊繃的神經鬆懈幾分。




施雲聲倒是精力旺盛,左顧右盼,伸手去逗小鬼玩。




施黛大咧咧坐下,單手支頤,望向江白硯:“你要不要睡一會兒?”




江白硯:“什麼?”




“你轉移疼痛,不是消耗了很多力氣嗎?”




施黛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模樣,咧開嘴角:“昨晚也沒睡好吧?”




昨天夜裡,她和江白硯因為鮫珠販子的事忙到子時,今日見他,江白硯眼下有淡淡的青。




本就睡得不夠,又血蠱發作、靈氣殆盡,在幻境跋涉這麼




久,饒是鐵人也撐不住。




所以聶斬問起接下來的計劃,施黛下意識說了“休息”。




江白硯垂眸笑笑。




昨日枯坐整夜,他未嘗入睡。




休憩於他不甚重要,過去獵殺妖鬼時,江白硯試過三天兩夜不合眼。




無論如何,留有一條命在就好。




面對施黛的提議,他卻說不出拒絕的話。




“睡吧睡吧。”




施黛拍一拍胸脯:“小憩一會兒也成。有我在,不會出事的。”




在幻境待久了,她的髮髻略顯凌亂,幾縷碎髮搭在額前,悠悠晃盪,像被風吹拂的柳枝。




江白硯的目光隨它一動,繼而不動聲色收回視線:“多謝。”




他顯然累極,靠上身後的鐵柱,沒多久閉上雙眼。




眾人都有些疲倦,一時沒誰說話。




施黛懶散活動四肢,餘光一瞥,掠過江白硯側臉。




江白硯時常含笑,大多時候,眼底其實是冷的。




桃花眼美則美矣,生在他面上,好似寒涼的墨玉,哪怕眉目彎彎,也叫人感到刀鋒般的銳氣。




此刻他眉眼低垂,神色沉靜,被晦暗光影勾出輪廓,像幅靜謐的水墨畫。




脊背瘦削挺直,看上去很乖。




她正新奇打量,忽見江白硯睫毛輕顫,驀地睜眼,彼此視線交匯。




施黛:……




完蛋,被抓包。




只要她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




施黛佯裝無事發生:“怎麼了?”




眼風掃過她臉頰,停頓半晌,似在確認她並未離開。




江白硯溫聲應道:“無事。”




他沒多言,重新閉眼。




施黛心覺莫名,沒法多問,只得靠上鐵柱,習慣性摸一把她弟弟的腦袋。




施雲聲瞅她一眼,磨了磨牙,沒躲開。




線索零零散散,施黛嘗試捋順。




一是有關滅世之災。




施敬承與書聖同來越州,絕非巧合,會不會與阿狸口中的災變有關?




二是當下的命案。




兇手殺人,八成是為尋仇,看陣勢,說不定還有第三個被害者。




把已知線索整理一遍,施黛兩眼放空,猝不及防,覷見江白硯睜開雙眼。




與上回的風輕雲淡不同,這一次,他像是從夢中驚醒,眉心微蹙。




隨他眼皮一搭,掩下眸底暗色,又成了溫靜淡然的情態。




施黛:“做噩夢了嗎?”




江白硯神色如常,閉了下眼:“無礙。”




就知道他要說這兩個字。




施黛右手托腮,笑得神秘兮兮:“我有個不做噩夢的秘訣。”




江白硯順著她的意思:“什麼秘訣?”




“你在睡覺之前,可以想想我——或是別的什麼。”




施黛說:“不是有句古話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打個比方,你想一




想我(),大概率可以夢見我。




她說罷握起拳頭?()_[((),往前面亮一亮:“我會保護你,幫你把髒東西趕跑的。”




江白硯輕扯嘴角,半開玩笑:“你入我的夢……許被嚇壞。”




施黛毫無心理負擔,立馬改口:“那就你來保護我嘛。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強。”




沉默須臾,江白硯低聲笑笑:“好。”




醒來前,他的確做了噩夢。




江白硯常做噩夢。




年紀更小的時候,夢裡盡是殘肢斷臂。




江府的大火、血淋淋的屍體、執刀的黑影充斥夢境,每每夜半驚醒,冷汗浸溼後脊。




後來也會夢到邪修,和那間暗無天日的囚牢。




譬如方才,夢裡便是幾年前掠取鮫淚的畫面。




地牢陰暗潮溼,邪修手持帶有倒刺的長鞭,抬臂揮過,揚起大片殷紅血花。




江白硯對這種夢習以為常。




平靜溫和的美夢,於他反而稀罕。




“繼續睡吧。”




施黛目帶期許,黑白分明的眼裡盈滿笑意:“你試試我的辦法,說不定有用。”




她以前想吃草莓蛋糕、想去遊樂場玩,常用這個法子。




雖然不能百分百夢到,但幾率大了很多。




江白硯道:“好。”




縱使沒抱多大指望,閉眼前,他依言把施黛的眉眼在心頭描摹幾遍。




隱約間,鼻尖飄過她身上清甜的梔子花香。




倦意上湧,視野漆黑。




令江白硯意想不到的是,在夢裡,他當真見到施黛。




是個與過去任何時候,都截然不同的夢境。




春意靉靆,月色如紗。




不知名的暗香嫋嫋縈繞,似冬日的梅,也像晚春盛放的梔子花。




施黛坐於床邊。




在他的臥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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