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狗花 作品

60. 第 60 章 漫天遍地,唯獨他,也只……





方臨淵說著,轉頭看向趙璴,便見趙璴回過了頭來,也在看他。




“肯定啦,我知道我母親是騙小孩子的。”看趙璴神色認真,方臨淵不由得笑了起來。




“從古至今死了那麼多人呢,若全都變成了星子,只怕這天上都裝不下了。”




接著,他看見趙璴抬起頭,看向了深藍色的夜空。




他也復又抬頭看去。




許是漸入湖心,周圍太靜謐了,只有清澈的竹篙擊水的聲音,讓人的心也跟著嘩啦啦地響。




也許是趙璴的經歷在方臨淵的耳中,確是深重而長久的苦難,以至於他忍不住地想安慰他,卻不知從何說起。




於是,他只好多說兩句話來,像是湖裡漫無目的地盪開的漣漪。




“不過,我父兄死了之後,我還是總到屋頂上去,看星星。”方臨淵雙手交疊在腦後,抬著頭,輕輕笑了兩聲。




“我那會兒就想,萬一他們真變成星星了呢?我又沒死過,總不能他們日日在天上看我,我還不跟他們打個招呼。”




趙璴沒有出聲,只放下了竹篙,在他旁側坐了下來。




方臨淵轉頭看他,就見他仰頭望著天,一雙眼平靜又深邃。




片刻,他聽見趙璴說道:“他們該是要為你驕傲的才是。”




說到這兒,他頓了頓,之後的話似乎有些難以出口,偏過頭來,看向方臨淵。




“怎麼了?”方臨淵感受到了他的注視,不解地看向他。




“我該向你父兄道一個歉。”他說。




方臨淵一愣,繼而飛快地反應過來趙璴在說什麼。




大過生辰的,提這幹什麼!




“哎呀,不必。”方臨淵連忙說道。“你忘了嗎?還是我求娶的你呢。”




說著,他逗趙璴開心似的,抬起頭來,朝著天上拱了拱手。




“還請父母和哥哥放心,趙璴說了,他欠我一回,日後安平侯府千秋萬代,他都要罩著咱們,以作補償。”




他旁側果然傳來了趙璴輕輕的笑聲。




方臨淵看向趙璴,便見趙璴仰著頭,漫天的星光落在他眼中,似乎有某種深重而長久的情感,在那雙眼裡盪漾開來。




片刻,他聽見了趙璴帶笑的聲音。




“好。”他說。




是在回應方臨淵對著天上所說的那句話。




方臨淵在他認真的目光裡眨了眨眼,再開口時,嗓音也輕了幾分。




“若是皇后娘娘看得見今日的你,她也會很高興的。”他說。




趙璴看著天空,眼裡的笑意漸漸淡了些。




片刻,他收回了目光,沒再往天上看。




“她走得難堪。”趙璴說道。“沒什麼高不高興的。”




他母后比鴻佑帝更瞭解清貴妃,自然,他也比鴻佑帝更瞭解他母后。




她是個才華橫溢又有鋼骨的人,死在陷害宮嬪、失寵善妒的汙名裡,是鴻佑帝對她最大的羞辱。




他如今所做,也不過是為了活下來,活出去而已,與陰溝裡的蛇鼠無二,自也不值得讓誰看見。




卻在這時,他旁側的方臨淵說道:“你明白她的難堪,就足夠了。”




趙璴看向方臨淵。




只見方臨淵眼裡映照著他的倒影,豔麗而冰冷,帶著不討喜的死氣。




“人的性命從來都有盡頭,但若她想做到的事,步步成了真,那她便仍在這世上,活得堂皇又自在。”只見方臨淵說道。




“你既愛她,一定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吧?”




——




見著趙璴一時沒有出聲,方臨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還是從袖中取出了那把匕首。




“我……其實不知道今天是你生辰來著。”他說。




“誤打誤撞聽見絹素告訴了我,就當做是個禮物吧,不算貴重,你別嫌棄啊。”




只見趙璴垂眼看向了那把刀。




刀鞘與刀柄看起來很舊了,銅鑄與寶石都被磨得發光,一看便知是方臨淵自己的舊物,拿出來送給他。




趙璴的喉嚨上下滾了滾,片刻說道:“不會。”




“我爹說過,刀刃一物,是用來誅奸惡,扶正義的。”方臨淵說道。




“我之前在邊關的時候,被我爹逼著讀過皇后娘娘科考場上所著的《匡正論》,想必娘娘也會希望你能做一個這樣的人。”




只見趙璴抬眼看向他,一雙眼裡眸色很深,看得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當然,我挑這把刀,原也沒想過這樣多。”方臨淵說道。“只是它跟了我許多年,我送你,是想告訴你,這些時日你幫我護我,我是記在心上的。”




“你不必記住這些。”




卻見趙璴看著他,聲音很低,輕得像是一陣風都能吹散似的。




“你只要知道……”




他微微頓住。




“什麼?”方臨淵眨了眨眼,看著他。




卻見趙璴搖了搖頭。




“沒什麼。”他伸手,接過了方臨淵遞來的那把匕首。




他也不必知道他於他而言很重要,更不必知道他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




他合該高高地飛在天上,像鷹,像鳥,不必用一根絲線牽絆住他,即便這是卑汙的蛇鼠枕邊的美夢。




方臨淵似懂非懂地應了一聲:“哦……”




接著,他眉眼一亮,笑容重新浮現在了臉上。




“還有一個呢!”他說。“另外這個,也是送給你的。”




說著,他探身進了船艙之中,變戲法似的從裡頭捧出了一對蓮花燈,並一套筆墨,在船頭上亮堂堂地擺滿了。




“許個願望吧。”只見方臨淵捧出其中一盞來,遞到他面前。“今日是你的日子,許什麼心願都能成真的。”




燈盞裡的燭火在夜風下輕輕盪漾,恰照在方臨淵的臉上,溫熱而明亮,像是他的靈魂與眼睛一般。




趙璴又失了聲音,只看著他,像是要將自己的性命停在這一刻,再不挪動分毫了一般。




……許願嗎?




自認卑微汙濁的蟲蛇,在望見這樣明亮星星的時刻,還能許下什麼願望呢?




漫天遍地,唯獨他,也只有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