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3)

翌日, 天光大放,周山恆才醒來。

 他從前天邊才泛魚肚白時就起了,夏天還起得更早, 今日卻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竟然辰時才起。

 其實也不算晚,正是鄉野市人朝食的時候, 但對於讀書人來說,就不夠勤勉了。

 周山恆剛過了縣尉主持的縣試, 取得了屆時參加州試的資格, 秋闈在九月, 現在已經是五月半,只差不足四月的時間。

 他匆匆起來洗漱,做了湯餅, 又煮了粥, 將食物端進周母房裡,叮囑週二郎要好生照看母親, 自己又草草解決了朝食, 這才踏出門去。

 大澄人想要讀書,一般只有三個地點, 一是家中,二是官學, 三則是山林寺廟。

 第一種多是世家,書香門第,名門望族的家中自然藏書萬卷, 可供家中子弟學習, 往往是父教其子, 兄教其弟。

 第二種官學分為兩類——

 一類是朝廷辦的學校, 統一由國子監領導,能入學唸書的都是貴官員子弟,他們不用像周山恆這般經過縣試、州試,只需通過官學內部的合格考試,就能夠直接在京城參加省試。

 第二類官學則是州縣的地方學校,招收學子的名額很少,入學需得通過考試,能負擔學費又少之又少,因此往往上州60人,中州50人,下州40人,上縣40人,中縣25人,下縣20人,能接受官學教育的學子,在大澄裡說是千里挑一也不為過。*

 不論是朝廷官學還是州縣官學,凡是官學內的學子,不需要經過縣試州試,只要經過官學的卒業考試,都能夠作為生員,直接參加京城春季的省試。

 而像周山恆這種家徒四壁的布衣子弟,負擔不起官學費用,往往是村塾啟蒙,劃粥斷齏,以沙為紙,想要繼續讀書,唯有去山林中的寺廟道觀裡。

 大澄的佛教和道教都相當興盛,有充足的藏書可供閱讀,不收學費,能隨齋寄食,還有一些通儒碩學的高僧名道,樂意給學子答疑解惑。

 因此對出身寒微的學子相當具有吸引力。

 周山恆揹著竹笈,這種書箱內部分層用來裝書,上部還有涼篷,足以遮雨,旁邊丫丫叉叉能夠掛些巾帕一類的隨身物品。

 他幾乎每日都往山上的惠福寺去,早出晚歸,這種竹笈對於長途跋涉的讀書人很方便。

 因為每日背的物件都很多,他也沒有意識到今日的竹笈比往日重上一些。

 惠福寺的頭陀每日拂曉都會敲著木魚沿街報曉,有時也預報天氣,周山恆穿過鄉里的街巷,聽聞百姓說今日又是晴明天氣,不知道幾時才有雨。

 抵達山腳,順著山道向上攀登。

 惠福寺坐落之地在半山腰之上,山清水秀,樹林陰翳,清涼襲人。

 四周寧靜,唯有佛音嫋嫋,山門外小沙彌清掃落葉,屋簷角上的青銅鈴發出悠遠的叮噹響。

 佛寺藏經樓內所有藏書都可供給讀書人借讀,不收取學費,因此,周山恆有時也幫佛寺抄寫經書。

 他在藏經樓裡一坐就是一上午,回過神來,日頭已經在正中。

 在寺廟裡讀書,可以隨齋寄食,隨著僧人吃齋的時候,也能跟著吃一餐,不過僧人的飯食極其清淡,每日只吃晌午的一頓。

 周山恆聽聞敲了鍾,便趕往齋堂。

 只可惜,他去到的時候僧人們顯然已經吃完飯了,齋堂悽清冷落。

 往日都是吃飯前敲鐘提醒的,不至於他來到的時候錯過齋飯。

 周山恆有些疑惑。

 卻見那個負責敲鐘的小沙彌衝他做了個鬼臉,“叫你整日吃白飯!也不及時來!”

 分明是小沙彌有意敲飯後鐘。

 對方看他不慣。

 周山恆不語,沒有與他爭執。

 小沙彌的年紀大約才十二歲,很快被年長的沙彌教訓了,年長的沙彌上前對周山恆道歉。

 周山恆:“無礙。”

 他原路折返,回到藏經樓的院中。

 周山恆的竹笈裡還帶了朝食剩下的蒸餅,就是過了兩個時辰,手邊又沒有粥,吃起來乾巴巴的,噎嗓子。

 他吃飯的時候也不曾懈怠,坐在藏經樓屋簷之下的石階上,手中持著書卷。

 正入神之時,額心正中央卻被擊中了一個圓溜溜的物什,撞到他額頭上,又掉下來骨碌碌地滾到窄袖衫的衣襬中。

 周山恆困惑地放下了書卷,捻起那砸中他的物什。

 是個青綠色的野果子。

 他納悶地抬起頭來。

 卻見山牆上坐著一個神清骨秀的郎君,眉眼帶著笑意看他。

 身穿新白紡綢衫子,好整以暇地兩腿交疊坐在山牆上,容貌清豔絕倫,氣度玉影翩翩。

 那郎君向他隨意地勾了勾手。

 周山恆意外地感覺此人面熟,但他分明是第一次見他。

 他的反應遲鈍了一些,就見到那郎君不滿意地微微蹙眉,彷彿春水吹皺一般,周山恆起身,拾起了那青綠的果子。

 他走到山牆下,高高地伸手傳給那位郎君。

 “呆子。”辛禾雪輕笑一聲,“給你吃的!”

 周山恆還以為這果子是對方失手丟過來的,他才準備物歸原主。

 聞言,窘迫得耳根發燙,“多謝。”

 辛禾雪又給他拋了一顆。

 這次周山恆雖然稍顯慌張,但還是穩妥地用手接住了。

 為了不辜負郎君的好意,他想也沒想就把果子送入口中,深深咬了一口。

 頓時酸得皺眉皺眼。

 辛禾雪眼中狡黠閃過,唇邊含著笑意,像是一隻偷腥成功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