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3)

 這窮書生,依著劇情,過後指不定還會和高僧聯手鎮壓他,既然如此,就先讓他玩一下,大抵也不過分吧?

 那果子是辛禾雪隨手採集的山上沒熟的野果。

 誰知道周山恆這麼呆,整顆青綠的果子也敢直接往口中送。

 辛禾雪手裡還有兩顆,他上下拋了拋。

 周山恆全然不覺得自己是被戲弄了,反而還提醒辛禾雪:“公子,這種果子還不到時候,且酸得很,你莫要吃了。”

 果真是呆子不成?

 辛禾雪眉梢微微一挑,“你且讓開。”

 周山恆聽話地向後挪步,讓開位子。

 只見山牆上的郎君似飛燕般輕盈,白襴衫蹁躚,踏著一雙新緞登雲履,輕點落地。

 辛禾雪的感覺前所未有的好。

 錦鯉妖兩百年在招搖山上化出來的丹心,修為足夠讓他像是武俠小說裡的那樣飛簷走壁。

 不過也僅限於這些輕功一類的小把戲。

 但這絕對是他這副多病之軀從前做不到的。

 周山恆觀此人肌膚如雪,氣度清貴出塵,知是不凡,興許是官宦子弟。

 他微拱手,問:“不知公子是哪裡人士?如何稱呼?”

 辛禾雪瞥他一眼,隨口胡謅了身份,“京城辛家,辛夭,小字禾雪。”

 京城那麼大,總應該有家姓辛的,辛禾雪也不擔心穿幫,何況周山恆起碼得冬日才上京。

 辛夭確實是辛禾雪在第二世時候的姓名。

 他的父皇本不期待他的出世,一個廢妃生的痴傻皇子,連取名也取的“夭折”之意。

 周山恆點了點頭,吟味這個名字,“夭?桃之夭夭,其葉蓁蓁……”

 “又是雪下青禾,好名字。”

 夭字本有兩意,夭折則短命易折,夭夭倒是取草木茂盛之意。

 辛禾本指嘉穀,二月生長,八月成熟,處四季之中,得陰陽之和。

 小字禾雪被解讀為雪下青禾,旺盛生長,與姓名當中的“夭”也相配。

 辛禾雪心神一動,這時候終於仔細打量周山恆。

 “原以為你是榆木疙瘩,想不到漂亮話說得這樣好?”

 周山恆對上那雙清如秋水的眼睛,不知為何,耳根發燙,立即拘謹地低下頭,便覺得自己耳根一定是狼狽地全紅完了。

 不過他膚色是太陽曬出來的麥色,倒也不顯眼。

 “不是漂亮話。”周山恆篤實道,“周某素來言無粉飾。”

 辛禾雪悠悠道:“那就是開口見心了。”

 周山恆訥訥不知道如何言語,“辛公子,莫要取笑周某了。”

 辛禾雪的話說得有些促狹的意味,好似周山恆心中裝著他。

 不過他有說這樣話的資本。

 郎君生得素面絕豔,身姿修長如琪花玉樹,秀骨珊珊撐起薄衫,這樣的人物,就是石人見了也動心,鐵人見了也相愛。

 周山恆思悠神晃,像是才想起來自己沒有介紹姓名,又道:“某是三原鄉許壽村人,姓周,名山恆,字子越。”

 辛禾雪好奇地問:“周子越……誰為你取的字?”

 這樣的名字,不像是不識字的鄉野農夫取出來的。

 周山恆誠實道:“我父親早逝,是鄉中族老為我加冠取字。”辛禾雪頷首表示明白了。

 他在第二世還未行冠禮就已經逝世了,要是等到加冠,辛禾雪也想不出來誰能為他取字,畢竟他那個當父皇的先帝早就駕鶴西去,而母妃也沒等到他承繼大統就病逝了。

 非要尋一個人選的話,大約就是在當年近乎被滿門抄斬的母妃外家,他還有一個說是戍守邊疆實則被先帝流放,無詔不得歸京的舅舅。

 周山恆看辛禾雪周身的衣物料子不凡,更加肯定了對他官宦子弟身份的猜想。

 興許是遊學到此的官家子弟。

 寺廟條件艱苦,一般的富家子弟不會到這裡求學。

 周山恆想到方才辛禾雪給他野果充飢,說不準對方正好到了江州囊中羞澀,才會到寺廟來。

 “齋飯的時辰已經過了。”周山恆掰斷了一半的蒸餅,遞給辛禾雪,“你若是不嫌棄,就先吃這個吧。”

 辛禾雪接過來,咬了一口,險些被硌到了牙,“太硬了。”

 他搖搖頭,蒸餅硬得硌著他,像是齜牙咧嘴的狸奴。

 周山恆一晃眼,就瞧見了那淡粉唇部內裡溼紅的舌,色豔到十足。

 他無端如同被火舌燎著了眼睛一般,躲避視線,不敢再看。

 心慌慌地坐在石階上,手中重新拿回了那書卷,眼睛落在書卷上,心不知道落在了哪裡。

 辛禾雪忽而就聽到了愛意值提升的提示音。

 他一撩衣襬,坐到周山恆身側,“周兄,你在讀什麼?”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周山恆低聲喃喃,不自覺地念出書捲上的字,他轉頭問辛禾雪,“此四毋實為一毋否?”

 辛禾雪纖長的眼睫輕合,再看周山恆,“周兄,這是何意?”

 雖說當了一世古王朝的人,但是辛禾雪的第二世多數時間是在意識渾噩之間度過,也只有在十八歲之後才意志清醒。

 儘管他此後勤勉學習,也大多是學了些帝王心術,對於四書五經這些儒家思辨瞭解得不多。

 他只大約知道這是出自論語。

 結果周山恆聽了他的問題,好似聽進了心裡去,低眉沉吟片刻,恍然悟道:“辛公子的意思是,知其義自知其義,不解其意才辯其義?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原是周某的學問不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