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在山陽 作品

環玉有缺(七)

翟子瑜撿了根地上的木枝,他在空氣中,隨便比劃書寫了些什麼。

手腕一轉,袖子一揮,那一行淡金色的書文,竟然轟隆將遠處的一座山推平。

他拍手,輕描淡寫道:“如果說,農家的術力來自萬物生靈的話;那麼儒家的術力,來自於人。”

“來自幾萬年來,尊卑等級、道德禮教滲入人心後,每個人共同的思想。”

施溪聽完他的話,看著前方那頃刻間灰飛煙滅的山,若有所思。

他終於知道了,儒家術士毀天滅地的力量源自何處了,也終於知道,他們為什麼執著於要立一個帝王了。

穿越前的歷史書上,【儒家】是天子為了穩固統治,才被推崇的的,先天子後儒。

可在這個異世不是。這個異世,人作為萬物之靈,他們的思想、敬畏,就是力量。就像供奉神祇的香火廟,以信仰為食。儒家需要這種絕對的思想控制,所以他們需要一個帝王。

而且儒家建立之初,想要這種控制,本意也是為了約束人和人之間的道德關係,創造太平盛世。所以他們並沒有大逆不道,他們自己都在規則內,對帝王忠心耿耿。

施溪想到一點,好奇:“如果儒家成聖是頓悟王道的話,那你就更不該讓雲歌消失了啊。”

翟子瑜笑:“會有下一個雲歌的。”

施溪疑惑:“你還想創造一個類似衛氏一樣帝王家?”

翟子瑜搖頭:“不,我不想。”

他非常平靜地跟施溪這個衛國世子,講自己瘋狂的思想,微笑說。

“我前面不是說,我覺得儒家需要做出改變嗎。”

“他們忠君忠出魔怔了,忘了一開始,是儒家需要一個天子才立天子的。”

“如今徹底廢了帝室,也挺好的。聖人學府一直有督國之名,卻無督國之實,如今可以直接督國掌權了。”

施溪:“……”

到底是誰說羅文遙離經叛道的,羅文遙跟翟子瑜比起來,真是純良可愛的像個小綿羊。

不過,翟子瑜只是劍走偏鋒了點,他修的君子道,本質只是為了儒家發展得更好、為了衛國更好。

施溪跟翟子瑜聊了一通,還真是獲益匪淺,瞭解清楚這個異世儒家的本質後,他莫名有了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那些約定俗成的關係倫理,那些心照不宣的尊卑等級,原來開始就是一場絕對的精神控制和思想獻祭。

怪不得儒家是諸子百家裡的主流啊……

它能夠動用的,是自古以來,不光衛國,還有其他四國所有家,包括聖者在內的,一切有關“人”的力量。

儒家,從來不淡泊名利,也不侷限於詩書。

從“入仕”開始,就註定了它與權掛鉤。

所以儒家成聖,【朝聞道】,是朝聞王道。

翟子瑜看起來清風霽月,實則野心勃勃,現在想讓聖人學府直接奪權。

施溪:“你就不怕我作為前朝餘孽,有一天打著衛家的名義復國嗎?”

翟子瑜:“那我會助你登基的。小世子,我不是想謀權篡位。我覺得儒家還是需要一個天子的,只是如今【嬰】的預言出世——我希望我們儒家忠誠的天子,同時,也是‘神’。”

施溪一語道破他的想法:“你期望這我成神啊,你覺得我是【嬰】預言裡的那個人?”

翟子瑜看他一眼,笑說:“嗯,那些老不死的都不自量力,以為【嬰】說的是自己,為此走火入魔。可我覺得,【嬰】說的這個天才,會誕生在諸子百家年輕一輩中。我剛開始幾乎都篤定是姬玦了。不過見你後,我又改變了注意。”

施溪皺眉:“為什麼?為什麼不是姬玦。”什麼眼光啊!人家徐平樂都要破陰陽家第六階了!

他雖然喜歡在方玉泉面前吹噓,說自己第一天才,不過施溪從來沒想過真的要和姬玦去比什麼。有什麼好比的。

翟子瑜詫異,不明白怎麼突然就惹小世子不開心了。

“世子,你對姬玦。”他想了想,斟酌說辭:“很是欽佩嗎?”

施溪:“……”

何止是欽佩啊,他剛剛還和方玉泉聊自己的少年心事來著。

施溪扭頭,含糊應:“嗯。”

翟子瑜:“……”他是怎麼都想不到這一點。

一想到霧凇峰發生的事,翟子瑜就有些頭痛。

不過翟院長,心思電轉,突然眼睛一閃。他還是那副笑裡藏刀的樣子,溫聲,意有所指說。

“世子,你對秦國七殿下心有好感。但他對你,可就沒那麼友善了。”

施溪:“嗯?什麼意思?”

翟子瑜笑道:“姬玦殺人如麻,喜怒難測,而且最厭惡與人接觸。他如今已是陰陽家家主,日夜觀星,塵根清淨,對於所有和自己有關的、他認為麻煩沒必要的事,都只會趕盡殺絕。巧的是,世子您和他就有那麼一段,令他厭惡的緣分。你欽佩他,可他只想對你斬草除根。”

施溪愣住,突然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珠子死死看向他。

翟子瑜徐徐說:“世子可能有所不知,您和姬玦有一樁婚事。我求到霧凇峰時,提起過秦衛兩國的這個約定。”

轟!

施溪大腦中無異於是驚雷炸開,他只有兩個想法。一是原來他早就知道了;二是,還好我昨晚沒自作多情主動提起。

翟子瑜道:“姬玦當時態度冷淡,明顯把這當做笑談,而且他是真的厭惡這種關係,所以他跟我提出過一個要求,他說,不希望這位世子殿下是真的活著。”

施溪臉色輕微發白。他倒不是為這句話難過,而是在想,他星域內自爆帝姬之子身份時,姬玦笑的是什麼。

從方玉泉口中,從翟子瑜口中,都可以知曉姬玦在嬰寧峰不近人情的那一面。

無論穿越前,還是穿越後,姬玦都不是個喜歡被人安排命運的性格。他那麼討厭陰陽家,討厭雙璧城,又怎麼會對“指腹為婚”的親事有好態度呢?

施溪垂下睫毛,最後,心情複雜地幽幽嘆息一聲。

姬玦知道他是世子後,肯定是無語大於驚訝的吧,最後都被荒唐笑了。他一開始來雲歌就不想和他扯上關係,就更不會把這種莫名其妙的事講出來,徒增不該有的羈絆。

難過倒說不上,可施溪依舊莫名其妙有些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