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老鷹捉小雞15

 她跳起來,朝他招招手。

 傅洵彎了下唇角。

 一旁,萬里愣了愣,這還是這麼多次,第一次看大人在離開時,回頭看身後人。

 ……

 傅宅裡沒有傅洵了,蘭絮暫時搬回崇學館舍館,這樣早上可以睡晚一點。

 這兩日崇學館方重新開館,江之珩、馮嘉等,則從北方各處,重新聚集到崇學館。

 秀才們還是交給龐學究幾人教導,舉子們則自成學次,由蔡老教導策論到年後。

 至於明年要不要赴考,端看個人,只是,不是人人都是傅探花,大部分人還是想等三年後再來。

 也就是,蘭絮還有三年可以浪。

 卻聽謝玉君說:“接下來,我們姊妹就不會再來崇學館了。”

 十來個少女,都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突然而來的分別,蘭絮有點不捨。

 一個謝家女孩說:“可惜沒能和傅探花道個別,不知道他會不會回崇學館呢……”

 謝玉君搖搖頭:“這個,不好說。”

 蘭絮:“嗯?”

 傅洵確實沒跟她說歸期,只是說,自己儘快忙完。

 像他這種一言九鼎的人,蘭絮自然就信了,可現下看來,陽平的情況可能不太好。

 果然,謝玉君小聲說:“若他能明年這時候回來,都算不錯了,也可能不回來,直接回京城。”

 大家唏噓,能得傅探花教導的機會,著實珍貴。

 蘭絮心想,古代就是壞在交通通信,也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

 十月,蘭絮第一封信,發了出去,大抵講了一下蔡老的教學,自己的學習。

 末了,最後,她勾著唇角,寫下一句:“秋盡花敗,先生不在,心傷。”

 傅洵的回信,比她快許多,勉力她好好讀書,又加了一句:“我尚在人世,不用緬懷。”

 蘭絮:“……”

 這人就不會甜言蜜語。

 不多久,蔡老出了一道策論,難度很高,就是蘭絮,也只能答到一兩個點。

 她把問題寫進信裡,又補了一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兩月不見,如隔一百八十秋。

 這回,蘭絮收到的回信,非常厚的一沓。

 她驚呆了,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趕緊拆開,結果,整整二十頁紙,全都圍繞蘭絮詢問的策論,前十張講若是考場遇到這種題,怎麼答。

 後十張又講,若在現實為官,遇到這種題,該怎麼做。

 這後面,是蔡老不曾講過的,分外之詳實,有些舉措也不適合寫到卷面。

 卻很是給蘭絮長見識。

 她看得眼睛疼,摸索到末尾,終於看到傅洵的落筆:“人生哪有一百八十秋,勿要矯情。”


 蘭絮:“……”

 好好好,她就要肉麻,就要矯情,於是新的一張信紙上,她只寫了一句話:

 “慶湖尚未大寒,然久未見君,我心大寒。”

 想象著傅洵看到這句話,該怎麼皺眉,她就有些開心。

 哼,就噁心他。

 今年崇學館年假,依然是從臘月二十七開始放。

 蘭絮獨自坐船回去東縣。

 時隔半年,家中一地雞毛,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尤其她中舉後,謝老爺和八姨娘心中就是再有疑惑,也只能暫時壓下。

 王夫人也沒有在謝家,謝老爺和王夫人還沒和離,這攤事一時半會兒,急不來。

 加上又嫁出去兩個姐姐,家裡沒往常熱鬧。

 蘭絮見過名義上的父親,也不管謝老爺氣急敗壞,直接去私宅找王夫人。

 因事先通過信,王夫人站在門口守著她。

 印象里美麗明豔的母親,瘦了一圈,走路有點瘸。

 蘭絮眼眶一熱:“是我不孝,沒能回來為母親撐腰……”

 王夫人捶打她:“不該回,你就不該回!當時可著急死我了!”

 二人抱在一起好一頓哭。

 何媽媽在一旁也擦眼淚:“好好,回來就好。”

 只是,王夫人依然不能放鬆,道:“饒是有再多才華,你是女子,能中舉已是天大的好運,又要怎麼考上去呢?”

 蘭絮笑了一下:“娘,我能中舉,雖然有好運,卻不是隻有好運。”

 王夫人還想再勸。

 可是想到女兒如今的處境,也是自己造成的,頓時,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經過這一遭,她算是明白了,女兒有心和她走不一樣的路,她應該感到慶幸。

 這個年,蘭絮是在王夫人私宅過的。

 宅子有三進,真論起來,比傅洵那邊的宅邸,還要大得多,除了何媽媽和小荷,還有好幾個從謝家跟出來的丫鬟。

 這日子,還是滋潤的。

 既然想到傅洵,她想起回東縣前,給懷名的驛站塞了不少銀子,表示有她的信,就直接坐船,送來東縣。

 只可惜,不知道傅洵是不是這個年也很滋潤,一封信沒來。

 蘭絮咬咬牙,可惡的傅探花,該不會一點都沒想她吧?

 大年初三,這處宅子,確實有些清冷,夜裡不到亥時,大家都入睡了。

 不知道是哪些個沒教養的小崽子,在宅子外打鞭炮,蘭絮少見的睡得不太穩。

 隱約中,她聽到有人拍門。

 不算大聲,都沒把何媽媽幾人吵醒,但還是耐心敲了小片刻。

 蘭絮疑心是哪個走親戚的,她睜開眼睛,穿好衣服,有點生氣,一路說著:“來了!”

 敲門聲緩了緩。

 她一把推開門扉,嘴裡道:“我娘睡下了,你明天再來……”

 話語頓住。

 眼前高大的男子,正是三個月未見的傅洵。

 他一身墨綠祥雲紋披風,身形峻拔如松,向來乾淨整潔的下頜,些微的鬍渣,只那狹長眼眸中,星點閃爍,藏著道不盡的思念。

 她歡呼一聲,撲進他懷裡,被他穩穩接住。

 今夜無風雪,卻有夜歸人。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除夕夜,靈定傅家。

 萬里帶話給傅洵的母親沈夫人,沈夫人震驚:“你說洵哥兒不回家過年?那他死去哪了!又忙公務?!”

 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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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宅。

 灶上燒著熱水,淨室冒出嫋嫋煙氣,蘭絮先去沐浴。

 沉悶膠著在宅子中。

 聞風回想他送姚章去驛站回來後,發現大人和十一郎意外全身溼透,大人的臉色,更是結冰凝霜。

 可大人不僅讓他把外袍給十一郎,馬車也讓給十一郎,自己坐在車外,吹了一路冷風。

 這或許是大人這輩子,最狼狽的時候。

 聞風能感覺到大人和十一郎之間,怪怪的,不過,像大人這麼聰明的人,有天大的問題,也能解決。

 所以他安安靜靜地換水,倒水。

 總算在過子時前,兩人都洗去一身寒意。

 蘭絮忍著睏意,小步走到傅洵門外,門扉卻緊閉,燭火也滅了。

 聞風攔住蘭絮:“十一郎,大人說,今夜你們都累了,先歇息,明日再說。”

 蘭絮:“……”

 她才不想放到明天了,清清嗓音,大聲:“那我在門外等吧,免得明天一個大早,先生又當縮頭烏龜,遠遠躲著我。”

 聞風第一次見有人敢說傅洵是縮頭烏龜。

 他驚訝地看蘭絮,十一郎不是很怕大人嗎。

 不過,屋中沒有動靜,傅洵似乎真的歇下了。

 蘭絮乾站著等了好一會兒,聞風回耳房前,問:“十一郎真要一直等嗎?這夜深的,還怪冷的。”

 蘭絮:“那就凍死我得了,讓先生明天出門,迎接一座冰雕。”

 聞風撓撓腦袋:“哦,你和先生吵架了,這是苦肉計。”

 蘭絮:“噓!”

 聞風:“我不說,先生也知道的啊。”

 蘭絮:“那用你說。”

 說著她揮揮手,把聞風趕回去了。

 蘭絮不太捨得對自己用苦肉計,可是,傅洵想把所有事放一夜,捋清所有紛雜,等雙方都冷靜,坐下好好談。

 那是剝去一切感情的做法。

 此時此刻,她唇上還餘留的淡淡被啃噬到發麻的感覺。

 今夜還真是打了她個措手不及。

 蘭絮有點頭疼。

 一陣冷風吹過,她抱著胳膊,突然打了個噴嚏:“阿嚏!”

 蘭絮搓搓鼻子,靈光一閃,再一次:“阿嚏!”

 這個裝的不夠像,再來:“阿嚏!”

 更不像了。

 能把傅洵騙得開門嗎?

 她用力搓著鼻子,想要再迎接一個噴嚏,突的,身後門扉開了。

 蘭絮立刻回頭:“先生!”

 黑暗裡,傅洵穿著整齊,對襟衣領壓著喉結,頭髮也簪在頭頂,沒有亂一點。

 那眉眼清冷如月,骨相優渥,渾身是年歲與閱歷堆砌的淡漠疏遠,就如蘭絮第一次見他那樣,他們隔著千山萬水。

 曾經的親密,恍如夢境。

 他一直看著她,蘭絮只好先開口:“進去說吧?”

 傅洵:“不必了。”

 蘭絮搓搓胳膊。

 她看著傅洵,雙眼如水洗過的黑曜石,光澤亮得傅洵無法直視:“因為好冷啊,我快要冷死了,求求你了。”

 傅洵冷眼看著她。

 知曉她這裡有九分在演,但為著其中一分真,他下意識讓出門口。

 蘭絮一喜,趕緊鑽進去。

 她帶著一股柔軟溫暖的花香,隨著動作,花香幻化成風,撲進傅洵鼻腔之中。

 傅洵面色一下不好了,因為他腦海裡浮現出,她沉在鋪滿花瓣的水中的畫面。

 荒誕,過於荒誕。

 從廣河回到傅宅時,他一遍遍回憶自己與蘭絮的相處。

 從疑似受傷的血跡,到花瓣沐浴,再到那瘦削的身板,嫣然面容……

 他早該懷疑的。

 可是一來,他身邊連個伺候的丫鬟都沒有,除了母親與姊妹,碰都沒碰過旁的女人。

 二來,女扮男裝混進學館還過了鄉試,她是天底下第一人,如何讓人聯想得到。

 是他徹底失算,落到今日這般局面。

 偏這混不吝的,還偷偷觀察他的臉色,還想要去關門。

 傅洵把住門:“有什麼事就說。”

 孤男寡女的,獨處一室本就十分不妥。

 蘭絮對對手指,斟酌語氣:“如果

先生喜歡男人,我在先生面前扮一輩子男人?”

 傅洵:“……”

 將他狠狠欺瞞,讓他煎熬地質疑自己性向,她竟還好意思這麼提。

 他極深地吸一口氣:“我不喜歡男人。”

 蘭絮:“哦,你喜歡的不是男人,是我。”

 傅洵:“你閉嘴。”

 蘭絮忙合併四根手指捂嘴,糟糕,撩撥過頭了。

 過了好一會兒,傅洵緩緩吐出一口氣。

 旁的暫且不出,一想到她未,你犯的是欺君之罪!”

 蘭絮:“可是,你肯定會替我瞞著的啊。”

 傅洵:“……”

 蘭絮震驚地看著他:“什麼,你要告發我嗎?”

 傅洵:“?”

 蘭絮雙手拜傅洵:“求你了小傅先生,舉人的功名對我來說很重要!”

 傅洵驀地捂住蘭絮的唇,他是氣狠了,不顧一切上手了,又冷又厲:“在你眼裡,我是這種人?”

 蘭絮“唔唔”兩聲,傅洵方覺那份柔軟,被燙到似的,鬆開手。

 蘭絮知道自己氣到傅洵了,小聲:“我就說,你會替我瞞著的。”

 傅洵心想,他竟有一日,也會被逼成共犯。

 蘭絮叭叭:“你放心,有朝一日被揭穿,我不會供出你的。”

 傅洵指著門外:“既然你心裡門兒清,不用我再說什麼,那就出去吧。”

 蘭絮:“科舉的事暫時如此,可我們的事沒談完呢。”

 她剛剛就是要談這件事的,是傅洵岔開的話題。

 他手指捏捏眉宇。

 真是瘋魔,發症,於禮於法,實在是不該。

 蘭絮福至心靈:“你又要搬出禮法?”

 傅洵:“……”

 他垂眸,看著地面的方磚。

 他自幼生活在井然秩序中。

 若說他對一個女子動心,那就要先三媒六聘,婚前鄭重以待,牽手都是不成的,婚後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可是,他以為自己動心的是男子,別說婚嫁了,傳出去都是自毀清譽。

 他難以控制地親了蘭絮,是他以為,正常婚嫁已無可能。

 現在,這種可能死灰復燃。

 然而蘭絮有功名,他私心裡,想放她走得更遠,更高。

 如果融合他所遵循的禮教,從開始就錯了。

 他不該動心。

 像是細細密密的針,扎進他的心口,穿過心房,讓呼吸都變得斷續、謹慎。

 或許,他遠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冷靜清醒。

 他久久沒有回答,黑漆漆的屋子裡,沉默的側影,融進房中的黑。

 突然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慣常會通過傅洵的神態表情,推斷下一步是認錯,還是繼續膽大妄為的人,一下沒有了方向。

 蘭絮也懂了。

 今夜,所有心潮澎湃,所有不捨追問,都化成笑話似的。

 她嘴唇翕動,努力勾起一個笑:“那我明白了。”

 傅洵動了一下。

 蘭絮也沒看他了,看著地上,說:“是不是,於禮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