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老嫗
老者拄著青竹杖,長袍曳地,白髮盤髻,是個佝僂老嫗。小的手裡提著燈籠,麻衣草鞋,個子不高,是個敦實少年。
那隻剛從廟裡逃出的猴子,此刻正蹲坐少年肩頭,衝李昧發出“吱吱”威脅。
白髮老嫗臉上爬滿皺紋,皮膚焦黃如蠟,就像枯死的樹皮。麻衣少年外表看上去還很年幼,不過十歲的樣子,可眼神裡卻全沒一點稚氣,惡狠狠,冷冰冰,儼然露出兩道兇光。
夜半莫遇老,荒郊莫欺少。
白紙燈籠映照墓前,尤顯陰森森一片鬼氣。
李昧一手掩在嘴邊,忽然又是一陣咳嗽。
伴隨著他持續的咳嗽聲,四周忽然也起了陣陣動靜。
那動靜起初不大,但似乎受到咳嗽聲吸引,正從四周朝這邊聚攏過來。
是笑聲。
嘻嘻哈哈的笑聲,有的遠,有的近。笑聲好似頑童嬉戲,打打鬧鬧,吵吵嚷嚷,在柚子樹和梨樹的樹梢間起起落落,飄忽不定。
忽然,少年手中那盞白紙燈籠裡的火苗好像也開始閃爍起來。閃著閃著,燈籠竟從一個變成兩個,兩個變成四個。不過一轉眼間,墳前便漂浮著無數白紙燈籠。
燈籠自行向四周飄蕩,逐漸擴散到整個樹林,好像是為了追尋那些笑聲而去。
不一會兒,樹林裡每一盞飄蕩著的白紙燈籠似乎都找到了主人,竟變得規矩起來,正按照某種順序,或高或低,或遠或近開始排列。宛如正有一大隊人,每人手裡提著一隻似的。
很快,透著熒熒之光的白紙燈籠便團團圍攏到李昧身邊。
每一盞燈籠裡似乎都藏著一名小童。
小童不斷髮笑,笑聲隨著燈籠飄來飄去,像是變成了會出聲的風燈一般。
李昧不再咳嗽,卻也不為所動。
他一隻手背在身後,一隻手緩緩抬起,掌心向上,伸出一肘開外。
一朵火苗瞬間躍出掌心,若蓮花盛開。
火苗約莫高於手掌三寸,無根無芯,懸而不滅。
隨著這朵火苗的出現,剛才還天真爛漫的笑聲似乎一下子亂了方寸,燈籠也開始繞著李昧快速旋轉。剎那間,笑聲變成了哭號,聲聲刺耳,悽苦哀怨。
整齊旋轉的隊列隨即土崩瓦解。
一時間,高高低低,遠遠近近,所有燈籠一起怪笑著,簇擁著朝李昧撞來。
離火燭似有生命一般,剛剛感受到危險,便迅疾飛轉起來。小小火苗,竟像一把掄圈飛舞的火蛇圍著李昧繞行,將每一盞意欲靠近的燈籠瞬間擊碎,焚燃。
火焰紛飛,照亮夜空。
待焰塵散去,林子裡一時陷入沉寂黑暗,唯有紙灰自空中飄落。
重返掌心的離火閃爍著橘紅光芒,微微照亮四周。
此時,老嫗和少年已不知去向。
昏暗中,一陣猶如細雨打葉的沙沙聲卻悄然響起。
李昧收起離火,讓自己融入晦暗,也讓自己在夜色中能更看得清。
沙沙聲正越來越密,越來越清晰,幾乎已籠罩在他周圍。
但黑暗中卻看不見有任何東西靠近。
除了聲音。
不過一瞬間,如同二月雪掛枝,寒露草尖霜。
四周一枝一葉都變得晶晶閃亮。
是細絲。
不知不覺,縷縷不知何來的細絲已織成彌天囚籠,將李昧困於千絲萬縷之中。
緊跟著,透過朦朧絲籠,不知從何處忽然又傳來一陣悽美幽怨,催人生悲的歌聲——
“君披鐵甲衣,辭鄉為王徵,妾且弄杼機,日日待君歸。君死臥沙場,妾遠渾不知。蠶絲萬千縷,猶在當戶織。待到襦衣成,斑斑淚痕溼。”
歌謠句句悲切,字字錐心,卻是一個妙齡女子的聲音。
李昧眉心本已漸漸聚攏,一隻手也微微下垂,兩根指頭業已豎直。聽聞此曲,那兩根指頭復而放鬆,漸漸又恢復了微曲自如的狀態。
接著,赤炎出手。
“轟。”
熊熊烈焰,瞬間便將一個已然成型的巨大蠶繭一把火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