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無花果 作品

045、瑞雪

 李昧看著她,目光平靜似水。

 “關於殺與恕,生與死的往事。”他說。

 “為什麼殺,為什麼恕?又因何生,因何死?”

 “一念兇則殺,一念慈則恕;因愛而生,因恨而死。”

 “那時候你就明白了嗎?”

 “是。”

 “現在呢?反倒不明白了?”

 “現在?”李昧想了想,“現在不一樣。”他說。

 “我看也沒什麼不一樣。”老婦人說。

 “那豬妖害人一命,當償一命。這種事容易判斷。大惡之人貽害天下,荼毒蒼生,然而箇中因緣糾纏甚多,卻不是我區區一個修道之人所能化解。”

 “在你眼裡,誰是大惡之人?什麼樣才算大惡之人?”老婦又問,“是否有親近疏遠之分?若他們所作所為並無本質不同,不過立場相異,那你能公允相待嗎?”

 “李昧愚鈍,對此實難作答。”

 “可不是嘛。世上事,本就難說公平。你既修行,當追求身心自由,和風化雨。非要去糾結於那千絲萬縷之中,又豈能不作繭自縛,自陷囹圄。”

 說到這裡,老婦手裡拿著牛角梳子,仍輕輕梳弄那隻松鼠。在她的梳理下,松鼠的尾巴越是蓬鬆翹起,像朵蓬開的蓮花。

 看著看著,李昧若有所悟。

 “一念成因,因果相循。有些事,放開或許才能釋然。”

 老婦一怔,似有所觸動。

 她抬頭上下仔細打量李昧,忽然笑了。

 “你這句話甚是有理。不過,講理易,行事難。不然,你卻為何也難放開?”

 “前輩是說,當前這亂局,李昧不該牽涉其中?”

 “你自己看吧。有些事,不是你願不願的問題。避,是避不開的。所以要看怎麼做。就好比你稱當前之亂局,其實是否真有多亂,也在於你怎麼去看待。你眼界有多大,這局就有多大。你眼界有多遠,這件事,它距你就可以有多遠。”

 “李昧此行,受命於教宗所託,怕是不由自己。”

 “非也。你的事,歷來只由你自己決定。可不要自己騙自己。”

 說著,老婦人收起梳子——那把梳子就像根本不曾存在,忽然就從她手裡消失不見。

 她再摸了摸那隻松鼠。她手裡,好像從來也沒有過一隻松鼠。

 老婦輕輕搓了搓手,緩緩起身。

 這時,天空驟然開朗,陽光灑滿峰頂。老婦腳下那塊光滑圓石,還有旁邊厚厚的雪堆,在突如而來的陽光下發出刺眼的白光。

 “面對此局,我究竟該如何應對?”李昧忙問。

 “問自己。問你的心。”

 說完,老婦竟像融化的雪花,瞬間便消失在那刺眼的白光裡。

 李昧悵然若失,抬頭望向天空。

 此時的天空早已遍佈雲霞。那雲霞朵朵殷紅,映照得天空一片血色。

 再看漫山積雪,竟也被染成了一片血色。

 李昧再次轉頭,見青伶和丙兒也在望著天空。

 “好美啊。”丙兒說。

 “長天泣血,怕不是好兆頭。”青伶卻說。

 然後他倆一起轉頭,向公子求解。

 “公子,你覺得呢?這天空紅彤彤的,好事還是壞事?”丙兒開口問。

 李昧被問得怔住。

 “你倆怎不問問剛才那位老婦去哪了?”

 “老婦?”

 青伶和丙兒對望一眼,“哪來的老婦?”

 李昧愣了愣,忽然失笑道:“是我眼花了。”

 他沒等墨石長老前來相送,隨即便帶著青伶丙兒自行下山了。

 經過廊橋時,正有一位黑衣青年騎著一頭磐羊進山,跟他們擦肩而過。

 青年面色冷峻,目不斜視。

 到了石牌坊下面,李昧將羊交給值守的小童。

 小童還是一張略顯自負的笑臉。

 李昧衝他笑了笑,問:“請問,剛才過橋那位青年,是你們的師兄嗎?”

 “是啊。”小童道,“以前是。”

 “以前是?那現在呢?”

 “他以前是墨石長老身邊侍童,現在不過是一名知更。”小童臉上神情有些鄙夷地說。

 “哦,謝謝。”

 李昧客客氣氣地跟小童道別。

 走沒多遠,丙兒憋不住,開口問道:“公子,剛才那人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李昧點點頭,“對,在九仙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