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無花果 作品

080、術士

 大山拔地而起,向兩邊綿延開去。

 “翻過這座山,就是戎州。那裡沒有胡人,沒有戰爭。”一個清純的,少女的聲音說,“許多人都奔那去了。那裡有當今唯一安寧的土地。”

 柏軫甩甩頭。不,他想說,已經不是這樣。因為我親眼所見,而且親身參與了動亂和殺戮。

 這世上已無安寧之地。

 但他發現自己還是繼續跟著大家在走。崎嶇山路上,揹包扛傘的流民蜿蜒而行,他和少女不過置身其中,像洪流中的兩粒水滴。

 自古以來,人們便把這座綿延千里的大山稱作天塹。有人說,戎州是恩慈的天神留給苦難者的最後一處棲息之地。那裡物產豐富,四季常熟,有吃不完的糧食。

 想到吃的,柏軫便頓感飢腸轆轆。

 自從第一批流民在戎州趕走晉帝的封疆大吏,打出了自己的旗幟,無數像他一樣在無窮無盡的戰亂中飽受摧殘,食不果腹的人,就將目光投向了山的那邊。儘管山路艱險,九死一生,但他們依然前赴後繼。

 “我們會活下去。”少女對他說。

 對,活下去,是唯一希望。

 本來,他以為自己終於從此避開戰亂和逃亡,終於可以踏踏實實的生活,像祖輩一樣,將會擁有數畝田地,然後生兒育女。但他的希望再次破滅。

 難道就因為那雙眼睛。

 他好像是在第一次與那雙眼睛對視時就迷失了自己。那是一雙漂亮的,母鹿般的眼睛。然而那雙沒有半點敵意的眸子,卻將他浸進了冰涼的水裡。

 透過四濺的水花,他眼睜睜看著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睛,看著她在眼前淡去。

 再次醒來,和平蕩然無存。兒時的陰霾,少年的顛沛,一股腦兒全都重現。原來終究還是逃不開血與火的掙扎。他把劍刺進一個人脖子,飛濺的血令他一陣噁心。

 那人帶著有耳翼的鐵盔,他甚至連對方面孔都沒看清。

 四處都是士兵,四處都是刀劍槍戟。他無法停下手裡長劍,只能再次朝一名逃兵背心刺去。

 他感覺自己的雙腳不住地顫抖,彷彿大地在搖晃,馬背在顛簸。

 “師兄?”

 他聽見有人在壓著嗓門叫。

 柏軫瞬間醒來。一個軟乎乎,冰冰涼的東西,正貼著他的臉輕輕蠕動。

 團團不知什麼時候從袋子裡爬了出來,緊挨著他睡覺。

 柏軫揉了揉眼,坐起來。窗外有火光,天還沒亮。

 對,該自己值哨了。

 柏軫爬起來,將睜著大眼的團團放在肩上。

 他摸著自己的長劍,抓過來,將其掛在腰帶上。

 出於安全,睡覺時都不敢卸甲,此時柏軫才感覺身上好幾處被鐵釘硌得痠痛。

 柏貫見他起來了,自己便過來在他剛睡覺的位置躺下。

 “不用到處轉,就坐在火堆邊聽著點動靜就行。”躺下之前,柏貫對他說。

 柏軫打著哈欠出了門,走下樓梯,走向火堆。

 昨天晚上,朱繼還往來時經過那個山坡上派了兩名弓箭手。

 那是唯一能替這座村寨提供警戒的位置。

 因為這裡既沒有柵欄,也沒有哨塔,若遇襲擊,幾乎沒有任何可倚仗的建築。

 村民們騰出了兩棟木樓給義軍戰士休息,而且兩棟樓捱得很近。但為了保證安全,他們還是決定在村子裡要有一名哨兵。

 柏軫自告奮勇,爭取到了下半夜值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