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籠中少年

 蕭彧安在內心自嘲,今天又是什麼新的折磨,他為什麼還活在這個世間…… 

 母親,彧安可能要撐不下去了,可是您的冤屈…… 

 不多時又抬上一個籠子,裡面是隻癱軟無力的狼。 

 侍從將狼送入蕭彧安所在的籠子後,用竹筒在它鼻尖吹出些白色粉末來,狼緩了半刻,終是站了起來。 

 眸子閃著寒光,皮毛不甚光滑,似是一隻年老的狼,它並未急於攻擊籠子對面的人。 

 而是望著將它捕進來之人吼叫一聲,帶著無限悲慼與憤怒,這群人類害死了它的伴侶。 

 隨即,狼轉了過來,蕭彧安這才看清灰狼的額頭有一小撮白色的毛,少年試探性的輕喚了句“查干?” 

 灰狼明顯愣了一下,盯著少年,目光柔和不少。 

 雪地裡因貪玩與狼群走丟的狼崽不慎被捕獸夾夾住腿,叫聲微弱。 

 晶瑩的雪花紛紛落下,給狼崽覆上薄薄一層,傷口也被凍結,點點紅梅似生命定格的火蝶,帶著些絕望的美感。 

 “母妃,這有隻小狼崽,它好像受傷了。” 

 幼年蕭彧安口中的母妃既有塞外女子的英氣又夾雜著幾分秀雅。 

 雖已為人母,因被寵著,依舊有幾分孩子氣。 

 女子在周圍踱步觀察,又仔細看了看幼狼,得出結論。 

 “狼群離這有些遠,估摸著它很難再追上,我們先把它帶回去,好好照養,再放生。 

 不過沾惹上人氣,狼群很難再接受它……” 

 卓娜有些糾結,“可是放這它肯定會死。” 

 “彧安不想它死,母妃還是把它帶回去吧。” 

 蕭彧安搖了下母親的手,眼裡盡是懇切與不忍。 

 “行,遇見也是有緣,總不能讓它就死在這,希望它不要絕食才好。” 

 萬幸的是,幼狼很小,恢復的很快,對人類的牴觸不強,也沒出現什麼絕食的情況。 

 因為渾身就額頭處那撮白色惹人注目,卓娜給它取名“查干”,意為白色。 

 狼崽整整在蕭彧安身邊待了兩年,能完全自食其力,卓娜才將它放歸草原。 

 這樣就算沒有狼群的護佑,它也能自己獨自生活。 

 蕭彧安仍然記得那天的陽光很好,照著查干柔順光澤的皮毛,一步三回頭的灰狼縱然不捨,還是迴歸草原。 

 他本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查干,不曾想再見竟是這般境地。 

 他與它都被困於籠中,甚至還要互相廝殺。 

 “那狼怎的不動了?” 

 好事者的嘀咕傳入漠遼使節耳邊,扎那在侍從耳邊低語兩句,向江靖淵討了把匕首和弓箭,示意侍從將匕首遞過去。 

 侍從快步走向籠中人,將匕首扔進去,“撿起來,殺了這頭狼,扎那大人允你半天自由。” 

 蕭彧安默默撿起匕首,並未有所行動。 

 “嗷嗚——” 

 淒厲的狼嚎讓少年的瞳孔瞬間放大,握著匕首的指節發白,連嘴唇都微微發抖。 

 箭頭擦過狼的後背,皮肉裂開,血珠滑落。 

 扎那依舊維持著拉弓的姿勢,眼裡盡是興奮與狂傲。 

 “這狼不讓它惱怒是激發不出真正的血性,人與狼搏鬥也就沒樂趣可言。” 

 狂熱的語調配上無情話語,讓好事者都難得沉默。 

 “嗷嗚——嗷嗚——” 

 狼又嚎叫兩聲,抖了抖耳朵,向少年撲過去。 

 旁人看來灰狼的動作迅猛不留餘地,但蕭彧安知曉這是幼狼曾經同他玩耍的動作,他輕巧向旁邊邁了一步躲去。 

 它又撲了上來,將少年埋在身下,趁人不注意用爪子碰了碰匕首,示意少年。 

 蕭彧安震驚的望向兒時的夥伴,卻看見狼眸落下一滴淚,狼身旋即向匕首衝去。 

 頓時灰狼雪白的腹部鮮血噴湧而出,溫熱的血濺在少年的臉上。 

 蕭彧安感受著臉上的溫度,身子僵了片刻,反應過來後連忙鬆開匕首,可又是一聲嚎叫,狼爪緊緊扣住少年的手臂,使他不能動彈。 

 匕首又進去幾分,皮肉被劃開與血液噴湧的聲音在蕭彧安耳邊響起,少年手臂上也留下極深的血痕。 

 “不要,求求你,查干,不要……” 

 蕭彧安語調哀傷,又帶著無能為力的不甘與憤怒。 

 “嗷嗚——” 

 查干用狼嘴輕咬少年,這是他們親暱的體現,蕭彧安明白,查干是在幫他。 

 而他不能讓它白白死去,看著逐漸失去生氣的狼眸,少年神色突變,臉上的慌張與無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平靜與淡漠。 

 靈巧的翻轉身體,將狼放置一旁,站起身低頭面向座上之人,示意自己是最終的勝利者。 

 所有的痛苦與悲傷全數化為恨意,掩藏進墨眸,不顯露半分。 

 少年勾起一抹玩味的輕笑,沾血的面容有些許妖異,“真是沒用……” 

 平常的仁慈與不忍盡數收斂,似換了個人,一個從血與淚誕生的蕭彧安。 

 人群中爆發出驚歎之聲,也有不少官員嘴上說著有傷風化、殘忍,眸子卻閃著獵奇的光。 

 人的骨子裡都有些劣根性,一場狼與人之間的搏鬥只是開啟人性陰暗面的鑰匙。 

 興許還有人在內心感嘆,不夠激烈,才流這麼些血,沒有美感…… 

 畢竟這樣的表演在三國朝會已然成了常駐。 

 沒錯,在他們眼裡,生命的消逝不過是場供人取樂的表演,僅僅因為他們站在頂端之上。 

 這亦是宋卿白和江景珩第一次看到這樣所謂的節目。 

 耳邊還響著阿姐好奇的叮囑,“碰到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回來定要和我講講。” 

 這樣的宴會,女眷是不能參加的。 

 女郎水潤的眸子全然是期待與信任,亮的似天上星。 

 江景珩沒忍住揉了揉江晚寧毛茸茸的頭,立馬被一雙手拍了下去。 

 “好啊,阿珩憑著長的高欺負我是吧,小心我跳起來打你——” 

 “膝蓋”二字還未說出,眼前的少年彎下身,輕柔的牽起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 

 “無需阿姐跳起,阿珩會永遠為阿姐彎下身。” 

 少年神情虔誠,鳳眸澄淨清澈,含著絲絲笑意,明明年紀比自己還小,江晚寧卻生出些被讓著的錯覺。 

 人家都讓她揉了,況且是江景珩先手欠的,抱著有便宜不佔白不佔的想法,少女大揉特揉。 

 手下的少年乖的不得了,一動不動,直到人累了,才領著少女在一旁歇息。 

 江景珩是帶著兩個人的期待參加這次宴會,只是這般節目,實在難說算得上有意思。 

 至少他著實不喜歡,太殘忍,還是不與姐姐說的好,他不想那雙眸子染上悲色。 

 宋卿白雖未觀全貌,但從周邊人的嘀咕,加上所能看到的全部,拼湊出完整過程。 

 他與友人同時皺眉,未說什麼,彼此卻能感受到對方的憤怒與難過。 

 如此荒謬的事情,這群人竟然看的這般興奮,仿若籠中人不是他們的同類! 

 楚淮之眸光微閃,對周圍的議論不置可否,僅是端詳著手中的瓷盞,反覆摩挲。 

 沒有利益可圖的事,注意作甚…… 

 鐵籠連帶著人與狼一起送下,侍從們說兩句諂媚的話,引的在座的輕笑兩聲。 

 樂師舞女上場,又是一陣熱鬧繁華的景象,不見半分之前的緊張。 

 “殿前現在是北齊第一舞姬在表演,據說她的舞只有天上有,人間難得一見啊,那日蘇,你想不想去看看?” 

 魁梧粗獷的漢子面露難色,“可是扎那大人讓我們在此看守……” 

 提議男子心底對舞姬的好奇終究壓過被懲罰的害怕,小聲遊說。 

 “無事,他如今在籠子裡關著,鑰匙在我們手裡,量他有天大的能耐也出不去。 

 咱就去看一會兒,不會有事,再說下次看第一舞姬也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了,” 

 見那日蘇神色動搖,眸中閃過猶豫,又下了一劑猛藥,“若你不去,便替我在這看著,我一會兒就回。” 

 說著便要往前走,那日蘇一把拉住精明的阿古拉,終是下定決心,像是赴死般的語氣,“我和你一起!” 

 阿古拉笑嘻嘻的一扭身體,往後退了兩步,與那日蘇並排走。 

 “哭喪著臉做甚,咱們是去看錶演,又不是被押赴刑場,莫擔心,他這怯懦性子絕對出不了什麼么蛾子。” 

 兩人笑著離去,留下籠中靜默的少年,等兩人徹底走後,蕭彧安抬起頭。 

 濃密捲翹的睫毛微斂,似蟄伏的獸,只等給對方致命一擊,眸色沉沉,顯得有些陰鬱。 

 “怯懦?用來形容他確實沒錯,忍的著實太久了,也不知曉反抗,連這些人都敢隨意欺辱。” 

 少年伸手輕輕闔上灰狼的眸子,又像兒時一樣揉了幾下狼頭,只是這次不會再有回應。 

 蕭彧安用衣衫未被染血的部分,擦拭著逐漸變涼的狼屍。 

 因著手中的動作,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再次崩開,滲出血珠,猙獰的疤痕上開出緋色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