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湖水深深

  落水的五個年輕女子,三個會游泳,自己用力往船邊遊;兩個不會游泳的嗆了水,手腳胡亂撲騰著,一個已隨波漂出好遠,只看到一堆黑髮在水面上起伏,時隱時現。

  會遊的三個女子游到船邊,雙手扒著船沿,卻沒有力氣爬上船,船工身材瘦小,拉不動水淋淋的人上船。

  蔣百琛頂著傾盆大雨說:“師傅,你搖船我來拉。”他把櫓交給船工,抓住女子扒船的手,使勁往上提,受傷的胳膊用不上力氣,他只能慢慢拉,女子慢慢爬,費了很大力氣,才把三個落水女子拉上船。

  再看水中的兩個女子,已離船好遠,且在兩個方向,船向最近的女子搖去時,一個大浪打來,劈頭蓋臉打到船板上,船身猛烈晃動,蔣百琛沒站穩,掉入湖水中。

  蔣百琛游水去救近處那個女子,他把那女子拖到船邊,船工抓住女子一隻手往上拉,蔣百琛把她往上託,把那女子救上了船。

  天上的烏雲更多更厚了,天色變得暗黑,如夜晚一般,一個個大浪像湖水張開的大嘴,要把船和人都吞沒。

  水和浪花不停地打在蔣百琛的頭上臉上,他抹去臉上的水,再看水中的那個女子,離船足有好幾十丈遠了。

  他伸手指指那女子對船工說:“我去救她,你把船搖過去。”

  他快速游到女子身邊,伸手去拉她的胳膊,發現她吃了好多水,已經奄奄一息。

  女子感覺到有人拉她,便伸手緊緊抱住了蔣百琛的右臂;蔣百琛只能靠左臂划水,雙腳用力踩水,使身體不致下沉,他看船工和木船,被風浪推得更遠了,船上的人都模模糊糊了。

  情況越來越糟糕,他想拉那女子游向隨風漂來的底朝天的烏篷船,右小腿卻抽筋了,肌肉僵硬如鐵,他疼得“哎呦”叫了一聲,忙伸手去扳大腳趾,扳了幾下不見肌肉鬆弛;接著左小腿的肌肉也抽筋了,也是又硬又痛,

  他一隻手扒水,根本浮不起兩人的重量,眼見一個有牛頭大的葫蘆隨浪飄來,他趕緊抓住,他知道大葫蘆不能承受兩人之重,老天出難題了,兩個人只能活一個。

  他想,我活了60多了,日落西山,生命走下坡路了,她年輕,鮮花剛開,讓她活吧。他趕緊把大葫蘆按到女子胸部下面,女子慌亂中碰到了東西,雙手緊緊抱住大葫蘆,人頭浮到水上,她臉色蒼白,驚恐萬分,大口喘著氣。

  蔣百琛已筋疲力盡,無力划水,兩腿抽筋僵硬疼痛又踩不了水,身體漸漸下沉,他雙手用力划水,身體還是往下沉,他知道自己要死在湖裡了,他回不了家了,他不能和心愛的女人結婚,不能和她白頭到老了,他再也不能管改族規的事了,他感到悲傷和遺憾。

  巨浪像脾氣暴躁的野獸般撲來,把抱住葫蘆的女子推向搖來的木船,船工等人把女子拉上船,再找蔣百琛時,已看不到人了,只看到白沫湧起,巨浪如山,身體下沉的蔣百琛已被無情地打入了水底。太湖真是瞎眼了,隨便要了一個仁義善良老人的命,隨便破壞了一樁心心相印的美好姻緣,這是太湖千萬年以來犯的一個大錯。

  兩個時辰後,天氣又變了,雲散了,風浪小了,濁浪滔天的野獸不見了,太湖又成了溫順的綿羊;夕陽照在層層微波上,如魚鱗般閃著金光;湖中小島如浴後美人,風姿楚楚婀娜動人。

  太湖上有十多艘小船,搖船人邊搖邊喊:“老族長!你在哪裡?”

  “爸——”

  蔣百琛的家人和族人在焦急尋找他,到天黑時,有人在一處蘆葦叢邊發現了一個隨波起伏牛頭大的葫蘆,離葫蘆不遠處是蔣百琛的身體,他伏在水面上,白色上衣肩膀處破了,身上有淡淡的紅色,似血凝幹了又化了的樣子;他的身體旁有漂來的花瓣和綠葉,他似躺在鮮花翠柏之中一般。

  人們把他的遺體拉上岸,平放在草地上,身上的水流入草中,蒼白嚴峻的臉上帶著幸福恬靜的笑容。

  有人說:“老族長幹嘛不抱住葫蘆呢?那麼大的葫蘆抱住就行了,淹不死的,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有人說:“老族長的船呢,木船是不會沉底的,他棄船游泳了,這麼大風浪怎麼能下水游泳呢?”

  還有人說:“老族長水性不錯,怎麼就不行了?肯定土匪裘昆對他下毒手了。”

  張玉貞聞訊趕來了,看到躺在草地上的蔣百琛,眼眸裡充滿哀傷,她跪在遺體旁號咷大哭,湖風吹亂了她的黑髮和哀聲,淚流滿面的她很是內疚,她認為自己不答應嫁他就好了,蔣百琛就不會來湖裡找地方,她抽泣地捶胸自責:“都怪我!都怪我,我要說不行就好了……”

  沒多久,充滿血色的太陽不見了,漸漸地,光明在萎縮,黑暗在膨脹,島嶼也都被黑暗吞沒了,如一座座墳墓趴在太湖中。風又大了,吹動蘆葦嘩嘩響,似嘆息似抽泣;雨又落大了,湖面上水花飛濺,“啪拉啪拉”響,像放小炮仗為老人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