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入鄉隨俗

  跑在前面的石頭回頭喊:“加油!快追啊,別當烏龜啊!”

  蔣興覺得石頭確實腿上有勁能跑,稍稍放鬆,二人距離就拉大了。他開始加快步伐,兩人一前一後像兩匹駿馬,一下子就跑到了大塘北岸。大塘北岸中間有個叫虎墩的高丘,像是臥虎趴在岸邊,雄視對岸的村莊。

  高丘上有幾棵高大的參天大樹,樹齡都在千年以上,至今仍是鬱鬱蔥蔥聳天而立,樹冠直指蔚藍的天空,風戲弄著掃帚一樣的樹梢,彷彿要把雲彩掃下來似的。有些大樹已落葉,只有側柏樹葉還凝綠飄翠。最大的側柏,大約有十多米高,樹圍有七八米長,樹的主幹沒有五六個人抱不過來,樹紋刀劈斧鑿銅鑄鐵澆一般,從上往下看,如飛流直下的瀑布。蔣興想,千年古樹如果有知,對跑圈的事也許覺得可樂:我們在一個地方一站就是千年,村裡人只活幾十年,整天東奔西走,還不覺得累,還玩什麼你追我趕的遊戲。

  村上好多看熱鬧的人,都喜歡舉止端莊儀表堂堂的蔣興,站在對面河岸為他鼓勁,有人大聲吶喊:“宜興佬,加油!快呀!”

  村上的幾條狗也衝著蔣興“汪汪”叫著,把他當成了生人,隔著河面大聲吠著。

  蔣興覺得不能輸給石頭,石頭還是孩子,輸了就留人笑柄,他也不能使出渾身力氣大步追趕,他知道有人在以逸待勞,要等著第三圈追他,他得留點力氣,他放慢了腳步。

  石頭見蔣興不追了,也跑慢了,二人的距離漸漸縮短了。第二圈蔣興一個人跑,沒人追。第三圈跑了一百米不到,就有五個小夥子在後面追。四個人是湊湊熱鬧,只有包阿福想追上讓蔣興出洋相,何富貴對他說:“你如果把蔣興抓住,讓他在地上爬,欠我家的二十五斤米不用還了。”

  蔣興此時拿出了全身力氣,步子大、頻率快,速度快了,袖子裡灌滿了河風,胸和雙肩隨著呼吸的節奏起伏,嘴裡呼出的熱氣隨風消散於空氣中。幾個人跑了一半,就有三個人體力不支,腿上沒了力氣,不再追趕;只有包阿富、田駿兩個在追。

  他們年輕力壯,體力好,跑步有耐力有速度,追到大塘西岸,從五六十米的距離縮小到了十幾米。

  蔣興已是精疲力盡,氣喘吁吁,全身冒汗,衣服溼透,腰背痠疼,兩腿變得沉重,每跑一步都要費好大勁兒,有人吶喊加油,有人拍手叫好。蔣興聽到了越來越近的腳步聲,他很累很緊張,腿疼還厲害了,他怕被二人追上後出洋相,他有時回頭看一眼,有時看看碧波盪漾的大塘,大塘似張開的大嘴在幸災樂禍地說:“沒力氣了吧,別充好漢了,就認慫吧。”蔣興在心裡說,“老子只要有一口氣,也不認輸,不會讓你看我出洋相!”他咬住牙、忍著痛,用出吃奶之力拼命往前跑。

  田駿對蔣興有好感,覺得他為人謙和親切。田駿吃飯喜歡端著碗在外面吃,有時端著粥碗坐到人家桌上吃,他喝粥稀溜稀溜聲音大,到何富貴家便不讓上桌,還要被訓斥,“沒規矩,沒有個吃相,吃頓飯在家都坐不住,一輩子沒出息!”到蔣興家不同,蔣興熱情招呼,讓他坐上桌,還給他夾菜。想到這些,田駿對包阿富說:“何富貴為什麼不讓他兒子來追呀,他拿磚頭讓你砸人,沒安好心,你就值二十五斤米啊,別聽他的。蔣興人挺好的,別欺負好人,我們慢點。”

  包阿福覺得說得有理,何必為25斤米做惡人,他放棄了抓住蔣興的念頭,腳步慢了,又跑了幾十米,雙方距離拉大了。

  蔣興一直堅持快跑到自家西牆邊,才減速慢慢跑到終點小溝塘邊,很多人歡呼起來,蔣先雲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只有何富貴有些失落,陰沉著臉回家去了。

  蔣興此時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胸有猝死之感,兩腿痠疼,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渾身衣服溼透,涼風一吹,他打了個哆嗦。

  吃晚飯時,義父很高興,稱讚蔣興身體好跑得快,沒有被人抓住,沒有丟臉;蔣興說:“還是村上人好,與人為善,不想讓我出醜。”

  “我告訴你,村上多數人是厚道的;你這幾個月表現也好,你的人緣還行,我也聽到一些。”

  “入鄉隨俗,皇塘和附近鄉村都有些什麼習俗,有什麼來歷?義父再給我說說。”

  “我告訴你,蘇南一帶習俗規矩應該差不多,婚喪嫁娶,逢年過節,大同小異。說特別,就是吃食上面,丹陽人喜歡吃大麥粥,幾乎家家都吃,鄉下人是每天一頓,一年吃到頭。”

  義母的眼睛環繞著一道道青圈,瘦長的臉上刻著痛苦的皺紋,青春早已逝去,生命的秋天步入了既淒涼又可憐的階段,她插話說:“丹陽人大麥粥命,大麥粥裡放個屁就變清湯。”說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