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入鄉隨俗

  義父有些尷尬,瞪了妻子一眼,繼續說:“我告訴你,丹陽最富的是東鄉,即皇塘、導士、蔣市、裡莊四個鄉,土地肥沃,官僚富戶眾多。其中,最富、最有權勢的是皇塘荊家、導士張家、蔣市賀家。這三家歷史上都出過不少進士和大官,張家明代出過大學者張存,朱元璋為張家題有‘理學名儒’的牌匾,張家因此傲視荊賀兩家,公開說,‘荊家祠堂賀家墳,不如張家一塊匾’,荊家賀家也不買張家的賬,雙方常有齟齬爭鬥。”

  “是不是人們都怕這三大家族?”蔣興嘴上這麼問,心裡想的是吃完晚飯,就燒水洗浴,一大浴盆溫水,冒著熱氣,頭枕在盆沿上,人赤條條躺在裡面,讓汗水和疲乏都消失在水中。

  “我告訴你,知縣都不敢得罪這三大家族,三大家族都不賣縣衙的賬,三家祠堂的公田都不交捐賦,也沒人管。三家祠堂的人打死人,也沒人敢過問。”

  蔣興有些氣憤地說:“這叫什麼事?太不像話了,太霸道了。”

  “我告訴你,別生氣,社會就是這樣。祠堂強勢也有好處,有些土匪、有些壞人不敢放肆。我們奉公守法,不招惹他們也沒事。”

  第三關,是過何家的關,據村上老輩人說,何家有兩大功勞,一是定居建村,帶村民開挖大塘。二是在明朝永樂年間,有一群土匪進村,搶劫和強姦女人,何家祖先帶領村民與土匪拼殺,殺死了土匪,何家祖先也頭部受重傷死去。從那以後,何家有了一個特權,可以命令新人做一件苦事難事,新人必須照辦。

  這天吃了早飯,蔣興到豬屋裡拿了鐵鍬,想去野河溝裡挖黃鱔。走到小溝塘邊,就看到身穿黃銅色短衫的何富貴,站在塘對面田埂上大聲嚷嚷:“哪個狗東西!把死兔子扔小溝塘了?臭味好聞呀?”

  蔣興看著河裡漂浮的一隻死兔子,白肚皮朝天,想找根竹竿把它扒到岸邊,拿去埋了,何富貴不讓,皮笑肉不笑地說:“蔣興,你眼珠子大呀,什麼時候到我家敬酒啊?”

  “我不去過你家了嗎?”蔣興微笑著說。

  何富貴沒有還以微笑,而是滿臉敵意地說:“那天我沒在。”

  “今天中午去,行嗎?”蔣興還是陪著笑臉說。

  “晚了,不用了,你義父二十年前和我打架,把我推進小溝塘,父債子還,你今天必須穿短褲到小溝塘遊一圈,把死兔子撈上來,就算敬了酒了,就算幹了我派的活了。”何富貴冷冷地說。

  站在塘邊的人笑了,有的人看著發綠的河水就想吐。

  蔣先雲在門口聽到了,走過來站在塘邊,狠狠地掃他一眼,手指何富貴說:“老何,我告訴你,你別太過分!這小溝塘能下去游泳?”

  何富貴鼻子哼了一聲,狡黠的微笑浮上嘴角,他眼睛看著天說:“當年你打我,把我推下小溝塘,髒水我還吃了兩口,我還沒讓他吃塘裡的水呢。”

  提起那事,蔣先雲氣不打一處來,他氣哼哼地說:“你還有臉說,我告訴你,老子真應該殺了你!”

  蔣興見義父和何富貴爭吵,村上人都來看熱鬧,塘兩邊的人都看著他,心裡有些不安。他看看渾濁不見底的塘水,有些噁心,可是他想了想,既然前面兩關過了,這一關也擋不住他,他氣憤地斜睨了何富貴一眼,血液在沸騰,他壓住怒火,對義父說:“沒關係,我行。”

  說完,他把上衣和外褲一脫,光了膀子往河裡走,河水很涼,塘底有碎磚瓦礫硌腳,一塊尖利的硬物紮了腳,他的身子不由自主晃了一下,漸漸地水沒過了膝蓋,又齊到了胸脯,渾身上下起了雞皮疙瘩。

  他雙手往前一伸,身子往前一衝,在水中用力遊起來,蛙式遊了半圈,又側泳遊半圈,他手上力氣大,腳下踩水頻率快,幾乎是在水上快走,半個胸部都在水上,不少人讚歎:“遊得真好!”

  他游完一圈,拎著死兔子上了岸,有人喊:“扔茅缸裡。”

  蔣興放下兔子,拿起衣服說:“等我到大塘去洗洗身子,然後把它埋了,省得發臭。”

  “還是蔣興想得周到。”有人稱讚說。

  有人誇蔣興身體好,小腿和胳膊的肌肉有力:“那胸背和先雲年輕時一個樣。”

  還有人小聲說:“何富貴這下沒話說了,小夥子真能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