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上茅山

  茅修才半躺半坐在寬大的虎皮椅上,穿的是長袍馬褂,像城裡的商鋪掌櫃,臉如疙疙瘩瘩的盾牌,眼神冰冷森嚴,狼視一般,他手舉到臉頰邊,手掌朝下按住下巴,頭向前看著來人。他聽說只送來一千兩銀子,勃然大怒,一下子坐直身體,抬手拍著蒙著紅綢布的桌子咆哮道:“王八蛋!打發叫花子哪!把三個人拉出去砍了,不殺不顯我茅家威風!”

  幾個山匪上來,扯胳膊的扯胳膊,拽衣服的拽衣服,拖至門外綁在三棵杉樹上。荊阿福嚇得全身哆嗦,尿從褲襠流了出來,直流到腳上溼了褲子,發出騷味。荊阿寶也恐懼得臉由紅變白,像小孩一樣嗚咽起來,淚水掛在臉上。蔣興對荊阿寶產生了憐憫又厭惡的感情,他想勸荊阿寶不要哭,砍頭不過頭點地,可看他那可憐的樣子,知道勸也無用,說不定哭得更厲害,便閉口不言,閉上了眼睛。

  他想起了老家,他恨蔣家祠堂的規矩,若在蔣坡待著,哪要遭這麼多罪,又如何會到此送死啊。他也恨荊家祠堂橫行霸道、狂妄專橫、無端加禍於他。

  在他胡思亂想之時,茅修才從屋裡出來,身後跟著他的軍師和幾個小頭領。茅修才像殺狗的屠夫自帶威嚴,他臉色冷酷地嘿嘿一笑,說:“把你們三個一道砍了,大黃狗一下也吃不完哪,得一個一個來,你們自己說說,先殺誰?”

  荊阿福很是恐懼,眼神飄忽遊移,他側臉看著蔣興說:“先殺他,他是光棍一個,我有老婆孩子,我死了老婆就成寡婦,孩子就成孤兒了。”

  茅修才臉上掠過一絲鄙夷的微笑,說:“不用擔心,可以把你老婆接上山來,我們好多兄弟都是光棍,好不好啊?”

  眾山匪齊聲吶喊:“好!”一個個都精神振奮、笑逐顏開,彷彿已經摟住了荊阿福的老婆似的。

  “你說呢,先殺誰?”茅修才用鍍金手杖頭戳戳荊阿寶的肚皮,他恐懼地看看閃亮的手杖,兩腿發抖,不敢抬頭看茅修才,他歪過頭,脖子直挺挺的像老母雞,眼梢斜瞄著茅修才,面對夕陽眨了眨眼,說:“別殺我,我家有七十歲老母,我死了她沒人養。”

  茅修才又哈哈大笑,笑聲在山谷中迴盪:“不知是真孝子,還是假李逵。”

  “真的,不信你問他。”荊阿寶朝荊阿福努努嘴。

  荊阿福見風使舵,只想自保,他躲開荊阿寶的眼神,別過頭去,說了聲:“我不知道。”

  “你個王八蛋!昨天還吃我娘做的餈粑呢,今天你說不知道。”

  茅修才開心地笑了,露出了一嘴牙齒,其中有兩顆金牙。他喜歡玩貓逗老鼠的遊戲,喜歡看老鼠窩裡鬥,喜歡看人在死神面前的呻吟掙扎和各種醜態。他用柺杖來戳蔣興的頭,蔣興一甩頭把柺杖碰落在地。

  茅修才接過手下撿起的柺杖,臉上露出一絲不樂意的微笑說:“好!有個性,像條漢子;輪到你了,你說先殺誰?”

  蔣興眨眨眼睛,眼睛後面突突發痛,他的道德不允許他說先殺別人,可他自己也不想死,到不是怕死,而是覺得這樣死了沒有意義。他挑著沉甸甸的人生擔子剛上路,後面的路很長,他有許多事要做。他要為義父義母養老送終,他要為何家莊蔣家頂門立戶,他還要為社會做一些善事,那是他人生航船的目標,他不能剛出港就翻船夭折。他望著茅修才,不卑不亢地說:“我曾聽說你是被逼上茅山的,是個秀才,是殺富濟貧、除暴安良的,不亂殺無辜,不欺害百姓。”

  茅修才聽得順耳,臉上露出微弱的笑容:“會說好聽的,繼續說。”

  “我們是平民百姓,安分守己,沒做過壞事,只是替荊家祠堂跑跑腿,贖金不夠,該找他們管事的說,不該拿我們開刀。殺了我們,銀子也不會跑上山來,不如把我們放了捎信回去,讓他們把剩餘的銀子送來,反正族長在你們手裡,不過是多管幾天飯。”

  “你說得有理,兩國交戰不殺來使。我也勸老傢伙寫信要錢,可老傢伙捨命不捨財,不肯動筆。”

  “我去勸勸他,讓他寫信。”

  “好,你去試試,他肯寫信,就放你們回家,來人!帶他去見那老棺材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