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十六 代父奔喪

  一天,一個調皮學生在講臺前的地上抹了一層桐油,先生摔了一跤,勃然大怒,要惡作劇者站出來,否則不講課,學生們面面相覷,抹桐油的更是連頭都不敢抬。

  天禹便站了起來說:“桐油是我抹的,先生罰我吧。”

  先生雖知不是他,為了殺一儆百,還是讓天禹把手擱在桌上,用戒尺打了二十板子。

  蔣興不解,事後問他:“哥,為什麼要代人受過?”

  天禹說:“沒人站出來,不耽誤大家大半天時光?多可惜啊。”

  更讓蔣興記憶深刻的是一個深秋的下午,蔣興跟著天禹到太湖撒網捕魚。撒網不久,突然變天,風起雲湧,濁浪滔天,小船被打翻了,二人落水,頂著風浪往岸邊遊。由於水冷,蔣興的兩條腿同時抽筋了,肌肉僵硬如鐵,一動就撕心裂肺般疼痛,只能靠兩隻手划水,沒多久便體力不支,身體向下沉去。天禹見狀,趕緊迴游至他身邊說:“抓住我肩膀,我帶你。”那次若無天禹相救,蔣興當葬身太湖。

  此後,蔣興還見過天禹一次,誰知竟成永訣。

  那是天禹考中進士,家中擺酒慶賀,蔣興也被叫去,蔣興恭喜堂兄,也為自己沒進科場遺憾。

  天禹穿藍布長衫,坐在板凳上,誠懇地說:“不要以不得科舉為病,要以不識禮儀為憂。我們無錫梁溪自古以來,出了不少仁人志士,有當官的,也有沒當官的,人有清風美德,幹什麼都有出息。”

  話猶在耳,人卻不在,他剛剛找到為國為民效力的人生路徑,卻壯志未酬身先死,與自己陰陽兩隔了。閻王這個瞎眼園丁,不除雜草,專除鮮花。想到這裡,蔣興又悲傷起來,胸口如捂著一塊冰,漸漸化了,化作一片寒涼。

  他心裡痛苦睡不著,走到屋外,看著黑暗的天空,遠處雷聲陣陣,閃電一道接著一道,恍如不斷重複。風也大了,烏黑的雲大塊大塊湧過頭頂,不時有雨點飄落,眼看就要下大雨了。

  第二天上午,蔣興和焦二懷在蘭天明的帶領下,去城西墳地給天禹燒紙祭奠。

  下葬時,蘭天明來過,但到了墳地還是找了一會兒,天禹的墳在一個雜草叢生的角落,沒有碑,墳堆也矮小,就如一口鍋反扣著那麼大,但周圍卻開著一些野花,葉上有露珠,晶瑩豔麗;下了兩次雨,黃土松塌下陷凹下去一大塊。cdn.y13398281206.com/apk/aidufree.apk  愛讀免費小說app更新最快,無廣告,陳年老書蟲客服幫您找想看的書!

  蔣興向掃墓的人家借了鐵鍬,在野地裡挖了些土,把塌陷處填平,蘭天明說:“譚保中真不是東西,老爺是欽差,是七品官員,在這裡也算大官了,就埋在這麼個角落裡,也不立個碑。”

  焦二懷說:“老爺不收他的賄,鐵面無私查賬,他是又怕又恨,老爺死了他巴不得呢,偷偷在樂呢,還能厚葬老爺?”

  蔣興邊燒紙邊掉淚,附近草叢裡有一隻小蟲,身上揹著一穀物,還在拼命地往身上再加一穀物,蔣興想,這大概是柳宗元筆下的蝜蝂了,貪得無厭最後被身外之物壓死。不遠處有一棵楓楊樹,樹枝上立著一隻烏鴉,蔣興看著它心裡說:“哥,你若是被歹人所害就託夢給我,就讓這隻烏鴉飛走,我為你伸冤報仇!”

  他用樹枝撥弄著帶著火星的灰燼,風吹著紙屑和青煙往楓楊樹的方向去了,烏鴉突然飛起,“嗚哇、嗚哇”叫著往湖邊飛去。

  蔣興看著飛去的烏鴉說:“我哥肯定是被狗知縣害死的!”

  “可我們沒證據,也沒辦法告啊。”焦二懷憂慮地說。

  “矜偽不長,紙包不住火,早晚會查清!”

  從墳地回到住處,蔣興和焦二懷開始收拾整理天禹的遺物,焦二懷翻著天禹的《康熙字典》問:“老爺不是比你大嗎?”

  “是啊,他大我四歲。”

  “怪了,老爺怎麼稱你為兄呢?你看。”

  蔣興接過字典,扉頁上寫著三段話:“當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凡出仕,不問官職大小,蠹罔害民者,皆為不忠;凡法令所載贓罪者,皆為不廉;凡法令所載濫罪者,皆為不法。”“我兄天興,必知我意。”。

  蔣興也有點大惑不解,想了想說:“也許是筆誤。”

  吃過晚飯,蔣興關上門,點起燈,在昏黃的燈光下反覆看天禹寫在字典上的幾句話。他忽然想起,有一次,二人在一起談論兄弟相處之道時,天禹說:“若要義,兄做弟;大的謙讓,不爭強好勝,不斤斤計較。”

  蔣興想,天禹稱我為兄,必定要我注意“義”字,他趕緊把字典翻到“義”字那一頁,果然在“義”字旁的空白處,有用楷書小字寫的一句話:“高淳譚知縣冒賑,以利陷天禹,天禹不敢受。”

  蔣興忙把字典合上,放入天禹的箱子裡。他明白了,天禹看清譚保中的貪官面目,對他有所警惕,雖知有危險仍臨危不懼,為防萬一,在字典上留下一點揭露貪官罪惡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