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十六 代父奔喪

  蔣先雲眉頭緊鎖,手捂住隱隱作痛的胸脯,沉吟片刻說:“蔣興,你有文化也見過世面,身體也好,你辛苦一趟,跟二懷去高淳吧。”

  “我怕有該拿主意的事,決定不了。”

  “我告訴你,也沒什麼,聽官府的。就一件事,你要弄清楚,天禹到底怎麼死的?金榜題名又任了官,正春風得意呢,有什麼事想不開要上吊呢?走,到屋裡商議。”

  幾個人進屋,在八仙桌邊坐下,美蘭端上茶水;蔣先雲看著焦二懷,問起天禹去高淳的情況。

  焦二懷喝了幾口茶水,潤潤嗓子,講起一個多月以來的事情,說著說著就哽咽了,淚水奪眶而出。

  蔣先雲心如刀割,眼睛溼溼的,他問:“你仔細看看天禹的屍體什麼樣子嗎?”

  “臉色黑青,其他地方沒注意。”

  “自己上吊死和被人害死,樣子是不一樣的,蔣興,你去街上醫館問問陸郎中,然後去高淳仔細看看,弄清死因。天禹要是被人害死,我們得給他伸冤!”

  聽了義父的話,蔣興應了一聲,起身穿上藍布長衫,扣好紐扣出了家門。

  半夜時分,電閃雷鳴,那雷聲特別響,好像要把天地炸裂似的。雷電之後狂風大作,樹的黑影在大風中東倒西歪地擺動著,緊接著暴雨如注,似要淹沒大地。拂曉雞叫時,風停了,還能聽到雨聲滴滴,滴了半個時辰,雨也停了,似乎知道有人要遠行奔喪。

  土路泥濘溼滑,坑坑窪窪;主僕二人踉踉蹌蹌,時不時摔一跤。走不多遠,便褲鞋盡是泥水,渾身是汗,胸背皆涼。經過茅山時,山道不寬崎嶇不平,狼和野豬不時發出惡狠狠的嗥叫聲,令人聞之膽寒。山邊的湖,一半是水一半是影,有水鳥掠過時,湖水彷彿眨眨眼睛說:“著什麼急?去也沒用,強龍鬥不過地頭蛇!”

  二人心急火燎,有車搭車,沒車步行,趕到高淳華嚴寺已是傍晚。二人徑直來到天禹房間,不見了遺體,屋裡很亂,趕忙去隔壁問李又昌和蘭天明,才得知譚知縣下午已經差人把屍體抬到城西墳地埋了。

  蔣興既難過又氣憤,他拳頭緊握,對焦二懷說:“去找知縣!為什麼不等家人來看一眼就把人埋了!”

  二人來到縣衙,譚知縣已回到衙後官宅中,他坐在中堂太師椅上,抱著個水煙筒,身體後仰,翹著二郎腿,有滋有味地抽菸,水煙筒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滿屋青霧繚繞,一股濃濃煙味。

  蔣興看他矮胖身材,肥頭大耳,眼神晦暗迷離,心想:看樣子就是個貪官,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吃得腦滿腸肥的。

  蔣興自我介紹一下,接著厲聲問道:“讓我們來處理喪事,不等我們家人來到,怎麼就把我哥埋了?”

  譚保中捧煙管的手顫抖了一下,二郎腿也跟著顫抖了一下,眼睛斜著上下瞟了蔣興一眼,覺得他與蔣天禹長得很像,身材高大、氣宇軒昂、不卑不亢,說話的嗓音也是深沉渾厚,眼神也是利劍一般,不由得心裡發毛,嘴上卻冷冷地說:“天這麼熱,不埋就腐爛發臭了。”

  蔣興眼睛一直盯著譚保中,理直氣壯地說:“天再熱,也不差這一兩天時間,是不是有什麼怕我們看?是不是另有隱情啊?”

  “有什麼怕的?他是自殺,蘭天明把他從房樑上解下來的,不信你去問他!”譚保中放下二郎腿,瞪大眼,色厲內荏,話音尖銳刺耳。

  “他都準備回京城了,為什麼要自殺?”蔣興勃然大怒,義正詞嚴地質問。

  “這我怎麼知道,你得去問你哥呀。”譚保中理屈詞窮,只想早點把人打發走,他移開視線,故作鎮定地說,“他死了,你們趕快收拾一下走吧,核查的賬本交給我,一個人給你們二十兩銀子。”

  “我哥的死因不弄清楚,我們不能走!”蔣興斷然拒絕。

  譚保中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地捶著桌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傲慢厭惡,一臉兇相地說:“你們不是欽差,不是朝廷命官,你們在這兒本縣不管費用,出了什麼事,你們自己負責!我要休息了,你們走吧。”說著起身往臥室去了。

  焦二懷回到住處,趕緊走到衣櫃邊,伸手到櫃後去摸索,賬本還在,他心裡踏實了,對蔣興說:“咱們先吃晚飯去吧。”

  晚飯吃的還是菜粥,綠綠的稀稀的,一股青菜味,蔣興問:“老爺在時,你們也喝這個粥?”

  “是啊,天天喝粥,喝得嘴裡沒味道;我跟老爺說,天天喝粥把臉都喝綠了,肚子都喝大了;他給我吟了一首詩:蔥湯麥飯兩相宜,蔥補丹田麥療飢,莫道此中滋味薄,前村還有未炊時。他告訴我,這是大理學家朱熹寫給女兒的詩,飽漢要知餓漢飢,災民更可憐。”

  焦二懷停了停又說:“就天天喝粥,老爺還覺得愧對朝廷,愧對災民。他是個好官,別人當官都胖了,他卻瘦了,讓人看了心疼。”

  回到房間,蔣興看著堂兄天禹的遺物,那方正稜角分明的臉,剛毅和善的面容、炯炯有神的眼睛,又浮現在眼前,往事如島嶼,浮現在思想的大海上。

  天禹和蔣興是同一個太公,上祠塾時,二人同窗伴讀一年,那是天禹去蘇州唸書院前,蔣興剛上祠塾。天禹生活上不拘小節,對穿著飲食都不講究,但胸懷大志,仁義忠厚,學習刻苦,珍惜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