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二十四 好事多磨


                 何家莊被大塘、堯塘三面包圍,村裡人種的田,大多數在大塘的西邊、北邊,滔滔的河水,就像愚公家門前的兩座山,去田裡幹活,看得見田過不去,要繞一個大圈才行,來往的路程比上街還遠。

  義父在世時,蔣興提過修橋,義父以不為天下先婉拒,但他要做這件好事之心一直未泯。去年秋天割稻時,他挑一擔一百多斤的稻捆回村,走了十幾分鍾,累得筋疲力盡,他又動了修橋的念頭。

  上個月,有人捎信給他,說裘昆到常州孟河看病,被茅山上派的人殺了,壓在他心頭的烏雲散了,他既高興又有些感慨,覺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人生在世,還是要多做好事。郝師傅的去世,又讓他覺得人生無常,天有不測風雲,說不定哪一天人就沒了,要做好事要抓緊,這兩個念頭更加堅定了他建橋之心。

  這天上午有霧,乳汁一樣的霧瀰漫在大塘、田野和房前屋後。有的地方霧被風吹開,陽光立即射了進來。

  十點鐘,蔣興去何富貴家提修橋的事。何富貴坐在太師椅上,兩腿張開,低著頭,頸部筋肉像老牛脖子下的垂肉一般鬆弛,他雙手捏著旱菸管“滋滋”地抽菸,頭也不抬,冷冷地說:“修橋,還不如修廟呢。”

  “我不贊成修廟。”蔣興說。

  “為什麼?”

  “菩薩能管通行的事?能管穿衣吃飯?過日子還不是要靠我們自己這些活菩薩。真要燒香磕頭,白兔、白龍塘也有廟呢。”

  “我說話就是放屁!要修就修吧,你家養貓、堵缺口也沒問我呀?你家說了算,何家莊要改蔣家莊了。”何富貴陰陽怪氣地說。

  蔣興被煙嗆了一下,連咳了幾下,他看何富貴一臉不高興,知道他為兩件小事耿耿於懷。蔣興也心裡不快,覺得多說無用,咬著牙回了家。

  何富貴老祖宗屬鼠,貓鼠是仇敵,他家不養貓,村上人家也不敢養貓,家裡和田裡的老鼠多得成災,吃糧食咬傢俱和衣物,膽子也大,光天化日敢出來與豬狗爭食。

  美蘭新做的一件衣服,因為一塊糖糕在口袋裡忘了拿出來,衣服就被咬爛,一家人都很心疼。

  剛巧西街飯店養的花貓生了小貓,蔣興就抱了一隻回來,別看貓小,三個月後,“喵喵”一叫,老鼠就不敢動了。

  一家人高興了,何富貴卻不高興,手捻著冷漠的小鬍子,陰陽怪氣地說:“蔣家有錢了,不把村規村俗放在眼裡了。”

  在大塘西邊,蔣家有一塊地與何家挨著,何家的地低,稻田需要水時,自家不車水,總是扒開缺口放蔣家田裡的水。

  有一次,剛用龍骨水車車了半天水,稻田裡有了二寸深的積水,一個溼漉漉的晚上過來,稻田又幹了,水都不知去向。長工馬通山再車水後,晚上就在屋後看著,想看看是誰在搗鬼。十點多鐘,天色黑暗,蚊子嗡嗡飛,空氣紋絲不動,繁星佈滿天空,得意洋洋地眨著眼,彷彿佔了什麼便宜似的。一個黑影從村裡出來,肩上扛著鍬,直奔兩家之間的田埂。

  馬通山認出了那個人,知道水是怎麼跑到何家的田裡去了。他很惱火,要蔣興找何富貴說一說,要放水也打個招呼,可以多車些水,蔣興說,“放就放吧,都是鄰居,又是鄰田。”

  馬通山覺得蔣興太仁義了,也就不再說什麼,但心裡有氣。後來灌水以後,馬通山就在屋後看著,只要何家有人去扒缺口放水,待何家人走開,他就帶上鐵鍬,去把扒開的缺口堵上,還用腳在上邊踩結實,讓缺口處滴水不漏。

  如此你來我往幾次拔河後,何富貴不高興了,想著怎麼報復。進入雨季,天如破了一樣,下了停,停了又下,刮東風下,刮西風下,刮什麼風都下。雨下多了,水漫過田埂,從高處往低處流,空氣中都是爛草氣和物品受潮的黴味。何富貴看到蔣家田裡的水流到自家田裡,便上門興師問罪來了,“蔣興,我家田裡不缺水,你家田裡的水別流到我家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