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四十三丹陽失守


                 兩年以後的閏三月,農曆二十七日。

  春天已近尾聲,夏天正從城南的曠野,蹀躞著,彷徨不安地等待入城的時機。

  十幾萬太平軍已三面重重包圍古城,從高處看,烏雲壓城,風聲鶴唳,丹陽如暴風驟雨中的孤島,隨時可能淹沒在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的浪濤之中。

  上午,春東去總兵府,不久便回來了。

  三歲的兒子丹生像小鳥一樣飛撲上來,抱著春東的大腿,叫著:“爸爸,抱抱”。

  春東彎腰將兒子抱起,用嘴貼一下丹生紅嫩的臉龐,十天未刮的鬍子硬又長,扎得兒子雙手捂臉叫道:“鬍子扎人!”

  春東笑說:“鬍子扎人,也沒扎你。”他放下兒子走進書房,脫下軍官服,妻子接過掛在衣帽架上,笑著說,“我寫了幾個字,你指教一下。”

  永梅懷孕已四個多月,出門少了,沒事在家看書寫字。桌上是她剛寫的對聯,墨跡未乾,寫的是:“文官不愛錢,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

  春東手託著下巴說:“這是爸的座右銘,他寫過的,他寫的是柳體,你寫的是顏體,不錯!”

  “這是跟你學的,你喜歡顏體。”

  “我們家人都學顏體,都崇敬顏真卿,字寫得方正好看,做人也剛正不阿。安史之亂,顏真卿和哥哥顏杲卿被俘,臨死不降。”

  桌角上有一封信,收信人是他的名字“春東”,他拿過邊拆邊問:“誰送來的信?”

  “我不認識,說明天太平軍要總攻了,如不投降,進城後要大開殺戒,官兵和家屬一個不留,不信有割不完的頭顱。”

  春東神色嚴肅,看完信沉默不語,雙手握拳,嘴眉皺縮,眼睛看窗外。桃樹已經開花了,紅花綠葉,有幾隻蝴蝶在花朵間飛舞,扇著美麗的翅膀。銀杏樹上,有烏鴉在叫“苦啊苦啊”,淒涼刺耳。

  這兩年,清軍與太平軍一直在打拉鋸戰,鎮江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但丹陽城一直在清軍手中,這使洪秀全很惱火,他的東征計劃一直無法實現。

  這一次,他令忠王李秀成率燕王秦日綱、英王陳玉成、侍王李世賢、格王陳時芳一起攻打丹陽,要拔除東征路上這顆頑固不化的大釘子。

  幾天來,十幾萬大軍攻勢如潮,越來越猛。丹陽守軍只有一萬多人,寡不敵眾,孤立無援的丹陽城守不住了。

  章總兵與方知縣商量,決定讓文官武將家屬今日下午撤離,不要城破慘遭殺害。春東回家傳岳父之命,安排家人收拾財物,準備撤離。

  “信上寫的什麼?怎麼不說話?”妻子轉著烏黑的眼珠問。

  “你看。”春東把信放桌子上。

  “我不看。”妻子仰頭說。

  “長毛忠王李秀成的勸降信,說只要爸投降,保證不殺,全家享榮華富貴。”

  “你給爸送去呀。”妻子催促說。

  “送去讓他發火,要降還等到今天。”

  章總兵回來了,他神色嚴峻,艱鉅重任和極大危險像烏雲一樣籠罩在他頭上,四面堅固城牆和一萬多士兵是守城的唯一依靠力量,而家眷則是影響輕裝上陣的累贅和包袱。他見屋裡沒有動靜,生氣地問:“怎麼還沒收拾?”

  春東說:“我還沒說。”

  “趕快!方知縣找了兩條船,下午送文官武將的家屬過長江,你們過江後先回山東老家。”章總兵拳頭敲著桌子說。

  章王氏腦子亂成一鍋粥,執拗地說:“我不走,要死死在一起。”

  小妾顧玉芳也說:“我也不走,這個世道,還是死了好。”

  永梅嘴角下拉,眉頭皺著說:“要走,讓春東陪我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