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五十四 私塾先生


                 私塾在陳家祠堂的第三進,五間正房四間廂房,東廂房是教書先生的書房、臥室,西廂房是廚房、小客廳兼餐廳。

  五間正房相通做大教室,有三十幾張書桌,十幾個學生。年齡大的十六七歲,有一個已娶妻生子,年齡小的五歲,還在吃奶。

  春北在祠堂門口碰到一個矮胖女人,說是來給兒子餵奶的,他有些忍俊不禁,覺得好笑。

  前牆上寫有一段話:“莫貧於無學,莫孤於無友,莫苦於無識,莫賤於無守。”

  後牆上寫的是:“知識須自己求去,修養從此處得來”,黑字寫在石灰牆上,“知”字的半塊掉了,剩下一個“口”。

  洪先生在上最後一課,看到朱八斤帶著春南來,把書往桌上一扔,走到門口,臉色冷冰冰地說:“你是新來的先生,我這就走了。”

  洪先生三十歲上下年紀,個子較高、瘦長臉、寬廣的前額、眼眶深、顴骨高。身上的藍布長衫有點髒,胸前有幾塊油斑,肚皮往下有好幾塊汙漬,大概有半年沒洗了。

  朱八斤介紹過洪先生的情況,人不錯命不好,父親是個農民,老實巴交,一生都在辛辛苦苦勞動,五十一歲得了中風,走路如搖船一般。母親孃家比較富,但一場大水把家當都衝沒了,母親壽不長,生小兒子時難產死了。

  洪先生參加過三次科舉考試,次次名落孫山,連童子試都沒考過,連范進都不如。老婆找了三個,都是結婚一兩年便死了,有人說他命不好,有人說他那東西不好,同房便吸取女人身體內的精華。因此再沒人為他做媒,也沒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連寡婦都聞之色變,頭搖得像撥浪鼓。

  朱八斤低著頭走了,來回擺動的雙臂,似乎帶點小小成就感。

  春南微笑著對洪先生說:“我是第一次教書,你給指點指點。”

  “第一次就來搶人飯碗?”洪先生有些慍怒地問,那表情有點聽天由命又有點不甘心的樣子。

  “什麼意思?”

  “一年給你多少銀子?”

  “八兩銀子。”

  “又省二兩。”洪先生冷笑一聲說,心想陳老爺真精明。

  洪先生教了三年,原先說好每年加薪二兩,今年他一直拖著,想從逃難的人裡找先生,沒想到還真如願以償了。

  “洪先生教書有什麼心得,還請賜教。”春南謙遜地說,他沒教過書,心裡不踏實。

  “熟讀王叔和,不如臨症多,教教就會了。”

  “你是前輩,還請指點一二。”

  洪先生左右看了一眼,站下低聲說:“這兒的先生不好當。”

  “何出此言?”

  “陳老爺這人陰險狡猾,精明刻薄,秀才出身,凡人看不上,脾氣大,時常在窗外偷聽,講得不好進來就罵,還要記賬扣銀子,我教了三年書,七扣八扣,拿到手的銀子也就一半多,你就自求多福吧。”

  “這個村子怎麼樣?”

  “這個村子原是土匪窩,有一半人當過土匪,陳老爺的爺爺就是土匪頭子,是個黑心腸的壞蛋。我走了,我家在洪家村,離這兒五里路,有空去我家玩。”

  洪先生行李已收拾好,進屋提了就走,春南掌心向外揮揮手。院中的松樹枝上停著的幾隻烏鴉,翹起黑色的尾巴大聲呱噪著,黑黑的身子在枝頭顛簸著,不知是送行,還是想挽留。

  看著洪先生遠去的背影,春南有些愧疚,有些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之感,身上像被潑了一盆冷水,從肌膚到心裡都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