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五十七 九貞伍長

  風吹散了霧,太陽出來了,下了蛋的母雞“咯咯咯”叫著。

  他手搭涼棚,往遠方看去,草木黃落,大雁南歸,近處有鳥叫蛙鳴,楊柳樹上有黃葉落下,飄飄落入河裡,圍牆上的爬山虎依然鬱鬱蔥蔥。

  田野裡,有一半的田地荒蕪著,草比人高,青草如長長的緞帶彎著腰,在風中輕輕搖曳。有野雞在雜草叢生的田埂上昂首闊步,還有到處亂竄的野兔野豬,幾十年不見的狼有了藏身之地,好幾次進村偷羊傷豬。

  若無戰亂,田野該是一道道美麗的風景。春天,大片的油菜花,從綠油油到金燦燦,恰似姑娘們按季換漂亮衣裳。秋天,無邊的水稻,從稻花飄香到遍地金黃,給人們帶來喜悅和希望。

  如今的秋天,只有落木蕭蕭的淒涼,只有無盡思念的惆悵。四個兒子兩個沒了,兩個沒有消息,不知死活,書留給誰看呢?拿走就拿走吧,這世道讀書還真沒什麼用,科舉不考了,兵荒馬亂,一百個秀才也抵不上一個勇武的士兵。想到此,他失去書的煩惱消散了些,腳步也輕快了些。

  下午,蔣康睡了一覺,便出門去菜地除草。

  兩個人在家,大眼瞪小眼,沒什麼話說,與其儘想沒用的憂愁,還不如到外面乾點啥,曬曬太陽也比在家悶悶不樂強。

  他走到菜地,看到太平軍幾十匹馬從西街口奔跑出來,進入雜草叢生的田野,驚起一群飛鳥。幾個戴紅頭巾的士兵跳下馬,往草地上一躺,眼睛半睜半閉看著藍天,任憑戰馬自由吃草。

  蔣康看到戰馬便想起了長工馬通山,憂傷瞬間襲上心頭。

  去年太平軍打過來,馬通山說要回家看看,讓兒子也出去躲一躲,半路上被太平軍拉去當挑夫,往常州送軍糧。他怕到了常州,太平軍繼續讓他當挑夫不讓他回家,挑到泰村,他撂下擔子就跑,被太平軍騎兵追上,手起刀落,腦袋被削去一半,慘不忍睹,入殮時只能用黑布把頭包起來。

  馬通山死了,蔣康難過了很長時間,連僱長工和耕種的事都忘了。

  馬通山曾說馬姓的祖先是養馬的,他便在屋裡寫字化解心痛:“老馬識途,風雨不節則飢;人仰馬翻,生不逢時則亡”,這幾句話寫了幾十遍

  回憶都是愁雲慘霧,蔣康心情不好,他拔除了菜地雜草,割了三畦韭菜往菜籃裡一放,站起身,眼睛又往死氣沉沉的西街口看去。看不到一個熟人,他臉上呈現出痛苦的表情,他多麼希望能看到兒子歸來,看到逃出去的村上人歸來,可是沒有看到,他心裡又難受起來。

  他右胳膊挎著籃子往家走,走到小溝塘邊,看到瘋了的梅秀,身上髒兮兮,頭髮亂得像雞窩,大紅口紅把嘴和臉塗抹得花花的,她在塘西岸東張西望,見到蔣康大聲問:“你看見大金了嗎?”

  蔣康聽到這個問了多少遍的問題就心酸,他躲閃著她直視的目光,痛苦地搖搖頭,回答:“沒有。”

  “你看見了叫他回來,我包餛飩給他吃,豬肉青菜餛飩,大金最喜歡吃了。”

  “好的,你該回家吃夜飯了。”

  “夜飯?我昨天就吃過了,櫻桃烤餅,嘿嘿……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