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六十二 船上遇險


                 驛碼頭用青石砌成,三十幾丈長,有七八條船靠在碼頭邊,黃麻做的纜繩套在岸邊短粗石樁上,清清的湖水輕輕拍打船幫,船微微搖晃,如家中搖了一會快停下的搖籃。

  再往前看,有一葦灘,蘆葦高大茂密,青色連天。綠水映著天光,水中有一群野鴨覓食,一會兒慢慢遊,一會兒潛下水去,好半天才從很遠處鑽出來,甩一下頭,“苦啊、苦啊”叫幾聲。

  葦灘前方有一條小漁船,船頭一人撒網捕魚,船尾一人撐篙穩住船,一人唱起漁歌:“江湖多白鳥,天地有青蠅……”

  尾音拉得長,餘音未盡,另一人接唱:“鐵怕入爐呦,人怕落套呦……”

  春北看了好幾條船,問了好幾個人,不是船上沒人,便是貨沒裝完,要等一兩個時辰裝完貨才走。

  只有最南端一條船,艙門開著,船伕說馬上就走。船上已上了兩個客人,是母女倆,坐在船艙一側。

  “去哪裡的船,經不經過陳家村?”春北問頭戴舊草帽,光腳站在船尾的黑臉漢子。

  黑臉漢子對春北說:“去揚州的船,路過陳家村,上船吧。”

  “多少錢?”

  “隨便給,反正是順帶。”黑臉漢子慷慨大方地說。

  春北和西荷上了船,黑臉漢子用竹篙將船頂離岸邊,放下竹篙開始搖櫓。坐在前艙板上的一個臉上有疤的中年漢子,爬上艙頂,將灰白色布帆升上桅頂,船借風力速度快了,浪拍打著船頭,發出“嘩嘩”的聲響。

  這是一條不大的客貨兩用木帆船,船艙封閉,分隔成前中後三個艙,中艙最大,兩側釘了一尺寬的木板當板凳。中艙的一端有七八袋糧食,像大米又像麥子

  春北和西荷在母女倆對面坐下,將布袋擱在身邊凳上,兩人都看了看對面的旅伴。母親四十多歲,身體微胖,態度溫和;皮膚白淨的女兒十四五歲,梳兩條小辮,兩腳不大,似乎已裹了小腳。

  三個艙都有門隔開,中艙的兩個門均是鐵門扣,門鎖在外,通前艙的門已經關上並用鐵釦扣住,只有通後艙的艙門開著,可以看到搖櫓的人在一下一下搖櫓,身體隨櫓前傾後仰。

  他似乎心情很好,先是開口大笑一陣,接著哼唱起十二月花名:“一月水仙是淡妝,二月迎春是海棠,三月桃杏花如錦,四月牡丹生濃香,五月石榴紅似火,六月荷花滿池塘,七月葵花向太陽,八月桂花流芬芳,九月菊花黃金場……”

  春北聽唱歌人的口音,不像江北人,看那一雙腳,也不像常年弄船的人。

  皇塘東街碼頭常年有漁船和貨船停泊,那些船工不穿鞋,腳背很黑,腳板很寬,皮膚粗糙如樹皮,腳趾張開。黑臉漢子的腳不寬,腳不黑,腳趾還貼在一起。

  他想起城裡的告示,又想起陳千旺說的事,心裡咯噔一下,不會是做綁票生意的土匪吧,不然怎麼這麼大方,錢隨便給?

  此時,後艙側門開了,出來一個癩痢頭小夥子,個兒瘦小,他坐在兩艙間門檻上,背靠著門框。

  春北看到船沒有與岸堤平行,而是往湖心馳去,就大聲問:“船往哪兒開啊?”

  “往江都啊。”

  “我們不往江都,我們到陳家村,沿大堤往南。”春北說。

  “不去陳家村!”癩痢頭仰頭回答。

  “那位師傅說經過陳家村,帶我們的。”

  “他說你就信啊?他讓吃屎你就吃啊!”癩痢頭心情愉快地說。

  “你說的什麼話!不走陳家村,靠邊!我們下。”

  “你家的船啊?想上就上,想下就下啊?到江都轉一下,不要船錢。”

  癩痢頭起身,“咣噹”一聲關上艙門,從外邊“咔噠”一下,鎖上了鎖釦,他臉對著艙門縫,得意地說:“知道長毛麼?我們是長毛,殺人不眨眼的,你們都老實點,不老實就殺了扔湖裡餵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