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七十三 兄弟歸來

  男人點點頭,不啃聲,春南低頭對女孩說:“你爹說著玩的,別害怕,跟你爹回家。”

  兄弟倆看父親領著女兒往家走,這才迎著太陽,繼續趕路。

  進入皇塘境內,已是中午,太陽當頭,天氣暖和,身上衣服也快乾了,心裡也暖和了。

  兄弟倆在陳家村聽到不少謠言,有說長毛殺人如麻,江南有的村子人都被殺光了,晚上做夢時常是家人被殺的場景,一路上也是提心吊膽,看到路人,二人都是心潮激盪又欲言又止,如古人所言: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到村邊,已是下午一點,兩人光著腳,臉上胳膊上被蚊蟲咬得青一塊紫一塊,兩手空空,叫花子一般,春南還袒露一個手臂,扎著布帶,他自我解嘲說:“出去像逃兵,回來像傷兵。”

  他們先看到自家的屋脊和西牆外的大楊樹,心裡頓時充滿了暖意和幸福感,多少次在夢裡夢見,如今就在眼前。

  他們走過自家麥田間的田埂,兩塊麥田都沒種麥,一塊大些的,種的是秧草,又名紅花草。秧草三寸多長,密密的綠綠的小圓葉子,遠看就如秧苗田。小一點的田地裡種的是山芋,出土的苗有五寸多長,尚無藤蔓。

  春南心裡踏實了些,他說:“田裡種著東西,家裡有人,種秧草和山芋,省工,這兩樣東西長得快,能當菜也能當糧。”

  二人走到村口,看見了殷火利,春南上前打招呼,殷火利大吃一驚:“是你們啊,回來啦,怎麼這樣?”

  春南笑說:“一言難盡,有時間再說。”

  “回來就好,你爸媽天天到村口看,上午一趟,下午一趟,見到逃難回來的就打聽。你爸媽頭髮都急白了,你們再不回來,你媽要急死了,你爸都要去岡北找你們了,這下好了。”

  “我家人怎麼樣?”春北急切地問。

  “你爸媽還行,春桃不知怎麼樣,春東春西好像打仗打死了。”

  二人聽了,很是痛苦悲傷,眼淚流了出來。站了一會,等心情平靜些,用手背抹去眼淚,才往村裡走。

  二人走進家門,蔣康和九珍是又驚又喜又悲,雖然兩個人又黑又瘦,叫花子一般,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大家喜極而泣,九貞抱著春北大哭起來,別人也淚水汪汪。蔣康抹著眼淚,有些哽咽地說:“還沒吃飯吧?餓了吧?先吃飯,吃了飯再說。”

  春南摸摸癟癟的肚皮說:“餓得像狼了,前後肚皮貼一起了。”

  九貞說:“剛好有剩飯,我來炒米飯,蔣康你燒火。”

  二人到廚房,蔣康坐到灶下圓石凳上燒火,稻草火呼呼舔著鍋底,火星子開心飛舞。

  鐵鍋燒熱,九貞放入油、鹽、醬油、蔥花,又打了四個雞蛋,是以往的一倍。雞蛋炒半熟後,她把一盤中午的剩米飯倒入鍋中,米飯粒發出“滋滋”的聲音,屋裡瀰漫著油煙氣和炒米飯香,煙氣繚繞中,可見九貞臉上洋溢著笑意。

  時間不長,兩大碗米飯炒好,蓬蓬鬆鬆、粒粒金黃、油光發亮,炒碎的雞蛋如無數朵桂花散落飯中。

  兩大碗炒米飯端上桌,兄弟倆便風捲殘雲地吃起來,九貞看著狼吞虎嚥的兩個兒子,笑眯眯地說:“真是餓狼,味道怎麼樣?”

  春北嘴裡嚼著米飯,含含糊糊地說:“天底下最好吃的炒米飯。”

  蔣康笑說:“和朱元璋吃的珍珠翡翠白玉湯一樣好吃。”

  幾個人都笑了,笑出了眼淚。

  春北又問妹妹的情況,蔣康說:“春桃善人吉相,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應該沒什麼事。”

  這個把月,村上逃難出去的,活著的都陸續回來了,春南兄弟算是逃得遠回來晚的。陳長友回來的早些,他沒去江北,跟著逃難的人逃到了浙江溫州山區,給一戶人家放牛打雜。幹了一年多,那人家把他賣了壯丁。

  陳長友不肯當兵,想逃回家,他先逃到山上,躲了一晚上。見沒人追,他才從山上下來,走不多遠,碰到了一頭二三百斤的大野豬,齜牙咧嘴向他衝來。他嚇得掉頭就跑,跑到山崖邊,無路可走,野豬已近在咫尺,他便跳崖,摔斷了右腿。他折了根樹幹當柺棍,一路乞討,一路問路,幾個月後,才回到了家。人們問他怎麼受的傷,他說是打長毛受的傷。

  他聽說春南春北迴來了,也是歡喜不盡,拄著柺杖來到春南家。他看看春南看看蔣康,覺得父子倆越長越像了。

  沈八用剛到家五天,聽說春南兄弟回來了,也走來看,那條斷尾巴的狗,緊跟在他身後,半寸長的尾巴不停搖著。

  那狗因與家人久別重逢興奮不已,擔心再離別,與主人寸步不離,緊隨其後,讓人看了唏噓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