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七十三 兄弟歸來

  四個人在八仙桌四面坐下說話,外面傳來女人的哭聲,是孫寡婦在小溝塘邊哭,她兩個兒子都死在外面了,聽說春南春北兄弟歸來,不免又悲上心頭,哭泣起來。

  春南想到黃雁崗那人家的可憐女兒,便說:“孫寡婦要不要領養孩子,我們回來路上碰到一個窮人家,孩子養不活,要賣掉一個女孩。”

  九貞感興趣地問:“孩子多大?什麼地方?”

  “十歲上下,黃雁崗。”春北說。

  “孫寡婦可能要,她不要,殷火利要,他說過,要給兒子買一個童養媳,晚上我去問問他們。”

  春南關心地問陳長友:“你這腿怎麼壞的?”

  “和長毛打仗,追殺長毛時摔的。腿壞了,打不了仗,就回來了。”

  “活著就好,回來就好。”

  “是的,我們活著回來的,算運氣好的。逃難出去的人,回來不到一半,好多人家吹燈拔蠟了。”沈八用插話說。

  別人沒說話,沈八用接著說:“長毛造反沒一家不受害,我兄弟三個,我和九用回來了,七用死在廣德了。”

  蔣康說:“天下之禍,最大是戰禍,民不聊生啊。”

  沈八用說:“只怪我們投錯胎了,投胎在這個亂世,投胎在江南這打仗的地方。”

  春南說:“說什麼也沒用了,只希望從今往後,男耕女織天下平,千古萬古無戰爭。”

  沈八用說:“天下的事我不想,我想的是怎麼過日子,我家田少,你家田多,蔣叔,我來你家當長工吧,聽說老馬死了。”

  蔣康說:“好啊,我正想找一個人呢。”他轉臉問陳長友,“長友,你老婆劉春芹怎麼樣了?你也不去丈母孃家看看。”

  陳長友悲憤地說:“她家以為我死在外頭了,把她嫁給村上一個老光棍了。”

  春北憤憤不平地說:“你又沒休她,怎能一女二嫁?去搶回來。”

  陳長友搖頭說:“她家劉姓是大家族,村子又大,人多勢眾,打不過他們。”

  春北說:“人吃米,要講理,我不怕他們,我幫你去要人。”

  陳長友憂鬱的臉上開朗了一些,如果能把老婆要回來,他的所有煩惱憂愁,立即就會煙消雲散。他是結過婚的人,沒有老婆的寂寞和苦惱真是沒法說。這是另一種飢餓和痛苦,只有老婆歸來才能解決,他誠懇地說:“這事就靠你們幫忙了,老婆要能回來,我請你們上飯店吃酒。”

  春南說:“這事要好好合計,過兩天再說。”他轉臉問母親,“媽,春桃怎麼樣?有孩子了吧。”

  九珍說:“她不回來,你爸也不去,說該小輩看長輩,也不曉得她傢什麼情況,你們回來好了,歇一兩天,春北去槐樹村看看春桃。”

  “槐樹村在哪兒?我都不知道。”春北說。

  “丹陽西邊,路在嘴上,一問就知道了。”

  “有點遠,五十幾里路。”蔣康補充說。

  “那麼遠,我去了要多住幾天。”

  “隨你,只要把春桃接回來就好,對她說,我和他爸想她了。春南,你也去丁家看看,媒人死了,一直沒有她家的消息。”

  “過幾天吧。”春南說,他用手摸摸胳膊上的傷口,那地方的肉一跳一跳的疼。

  陳長友想起往事,問春南:“那天你們過長江,沒多久就下雨了,一路上不容易吧?”

  春南苦笑了一下,說:“那幾天是風一陣雨一陣,身上是幹一陣溼一陣,肚皮是飽一頓飢一頓,春北還——”他剛要說“要飯”二字,見母親站在門框邊認真聽著,忙改口說,“還抓住了一隻野雞,用爛呢巴一包,放火上一烤,肉挺香。”

  九珍笑說:“那叫叫化子雞,叫花子沒鍋沒佐料,就那樣做。”

  陳長友說:“活人不能讓尿憋死,人到難處,總會想到辦法。”

  春南感慨地說:“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一點不錯,到了外面,才知道何家莊最好,老家最好,回到家真高興。”

  晚上,九貞說:“春南春北都瘦了,在外面吃了不少苦,明天上街買兩斤肉,補一補”

  “一兩銀子只能買二十斤肉,能買三百斤米,逃難回來的,多數人家無米下鍋,還是留著買米吧。”蔣康說。

  九貞生氣了,說:“也不是天天吃肉,吃一次就吃窮了,小氣疙瘩的。”

  “我們家吃兩斤肉是沒問題,有些人家沒糧,也沒錢買山芋苗,我們要準備人家來借,幫大家度過難關,以後再吃肉吧。”

  “你真是活菩薩。”九貞不無揶揄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