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八十八 喬秀笑了


                 次日上午,雨停了,羞澀的太陽紅著臉,像捉迷藏似的,在灰白的雲層裡時隱時現。樹葉上沾著水珠,風涼涼的,帶著野花的香味,也夾有死動物的臭味。

  春北和喬秀帶著小女孩去陳家村,二人輪換揹著抱著,有時也領著小手走一段。荒途少行人,時時見廢墟,土路彎彎曲曲,高低不平,田野裡有許多無主荒墳。

  春北看著田野上飄忽不定的迷霧,心裡忐忑不安,不知道問西荷是什麼結果,不知道父母願不願意他收養這個可憐的小女孩。

  小女孩天真爛漫,似乎知道自己從糠籮跳進了米籮,抱著時,臉上笑盈盈的;在地下走時,蹦蹦跳跳,很是興奮。從小受苦的孩子不膽怯,按瘦女人的吩咐,叫春北爸爸,叫喬秀媽媽,叫得喬秀心裡暖暖的,臉上紅紅的。

  路邊開有紫色的小花,一簇簇,一片片,比地裡的莊稼多。春北摘了兩朵,在小姑娘的小辮子上插一朵,在喬秀的大辮子上插一朵。

  走到陳家村村邊時,喬秀把頭上的花拿下來,用紅唇吻吻絲綢般潤滑的花瓣,當作護身符一樣的寶貝放入衣袋。

  水災過了幾年了,曾經美麗的陳家村仍是一片狼籍,流水繞孤村,群鴉悽慘鳴。絕戶的人家是一塊塊廢墟,斷牆殘壁成了無人清理的一堆堆垃圾,長出了茂盛的雜草,蜘蛛網上閃著光影,地上有蛇鼠出沒,青蛙也在草叢中呱呱叫著,呼喊亡靈回家看看,少數幾家屋頂的煙囪有煙冒出,在淒涼的房頂上稍作停留,便絕望地飄向天空。

  山羊鬍子老頭還活著,他身體很瘦,佝僂著腰,坐在門前的石頭上抽著旱菸。他家的老房子已蕩然無存,在原址蓋了兩間簡陋的土牆草屋,不要說洪水,來一場大些的暴風雨,草屋就可能嘩啦啦倒下,頃刻間土崩瓦解。

  老頭似乎就這樣得過且過了,歲月悠悠,生活中只有孤獨和哀傷,人生之河已慢慢流到生命的盡頭,他一個人靜悄悄地打發著日子,說不定哪一天,他就與世長辭了,還要好房子幹什麼呢?

  春北上前打招呼,他視力不好,精神也差,上下打量了好一會兒,才認出春北。他戰戰巍巍站起身,進屋端出一張長凳,擺在石頭旁,請他們坐。

  “陳大爺,你身體怎麼樣?”春北坐下問。

  “馬馬虎虎。”

  “村上的祝郎中沒了,生了病怎麼辦?”

  “小病頂,大病扛,扛不住了見閻王。”

  “發大水,村上死了不少人?”

  “是啊,比瘟疫還厲害!死的人比瘟疫還多。”

  說到那次水災,老頭還心有餘悸,哀傷地說:“太可怕了,大水一來,一個村子就沒了,陳老爺一家都沒了。”

  “西荷葬在哪裡?“

  ”還葬什麼?都被大水沖走了,不知衝到哪裡去了,沒處找了。”

  春北心裡悲傷起來,默默坐了一會兒,對山羊鬍子老頭說:“洪先生和朱八斤兩家,都到我們村上安家落戶了,你也跟我們走吧,我們給你養老送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