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八十九 去縣衙告狀


                 一個月後的一天上午,多雲天氣,頭頂上的一塊烏雲,特別大特別黑,似一座山,又似一頂巨大汙穢的官帽,帽沿周圍是淺灰色,再往下是一圈白色,近地的一圈是稀疏的黃色。

  前一天風很大,樹被颳得左右搖擺,此時風停了,樹似劫後餘生一般,呆呆直立著,枝不動,葉也不動。

  收割後的稻田裡有蛐蛐在跳在叫,村上人家的曬場上堆著脫粒後的稻草和未脫粒的稻把。按收穫的情況看,今年是個豐收年,從男人和女人的笑臉也可以看出,人們心裡是高興的。

  太平天國期間,江南地區戰爭時間長,傷害大,戰後朝廷降旨,江南地區七年不收田賦,五年不徵民役,今年是第五年。許多人家從豐收想到了賣糧後到手的銀子,想到了不用交田賦的銀子的用處,計劃還債、置地、蓋房、做新衣,買酒割肉,錢多錢少都要辦點事,都要快樂一下。

  春北在門前的溼地上撒了一層草木灰,一手牽著大碌碡木架兩側的兩根粗麻繩壓場。別人要兩個人拉,他一個人就行,還只要一隻手,碌碡滾動著,石眼與圓木摩擦發出五音不全的吱呀吱呀的聲響。

  村東口的狗叫起來了,春北朝東看,保長王餘田到了村口,一條黃狗和一條白狗衝他吠叫著,跟著他往村子裡面走。

  王餘田個子不高,頭也不大,顴骨很高,頭髮已經開始脫落,額頭顯得更高了,塌鼻子上一對三角眼,臉頰上有長癤子後留下的兩個瘢疤,一邊一個。

  保長是他毛遂自薦當上的,凡經他手的事,必定雁過拔毛,扒一層皮,有人背後叫他王扒皮。他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主見,遇到重要事情,要拿主意時,他往往不知所措,說話總是“這個……”,“那個……”,“啊……”。

  他走到蔣家門前,甕聲甕氣地問:“春南呢?”

  蔣康去世前,村上人推舉春南當村長,甲長的帽子沒動。蔣康去世後,父親當甲長的帽子也戴到了春南頭上,王保長有事就找他。

  “什麼事?王保長。”春南從屋裡走出來。

  “昨天,錢穀師爺來皇塘說,今年潮區遭災,縣裡要收賑災銀,每畝一兩,一個月內交清。”

  春南沉下臉問:“有這事?”

  王餘田說:“我哪敢假傳聖旨,荊家祠堂南牆和巡檢所門口貼著告示,你去看看。”

  春南說:“我不是不信,我是覺得這銀子收得不合法。“

  “這個……怎麼不合法?你說。”王餘田瞪大了三角眼。

  “丹陽的牙稅,本來就比別的地方高,高了好幾倍,縣裡應該有銀子。另外,潮區受災,按規定該向山區收賑災銀,不該向平田區徵收,這些你應該清楚。”春南關心政務,熟悉條規,思維縝密,說話有理有據。

  康熙年間,丹陽縣衙根據地勢位置,將全縣鄉鎮分為三個區,東邊南邊地勢平坦,土地肥沃,為平原區;西北有小丘陵,為山區;北邊臨長江為潮區。縣衙規定,潮區受災山區多收,山區受災潮區多收,潮區山區都受災,就平原區多收。

  今年潮區受災,山區無災,按規定應向山區收賑災銀。

  王餘田揣著明白裝糊塗,摸摸黑色瓜皮帽,眨眨眼睛說:“啊……這個……我不清楚。“

  “你不清楚,我說了,你就清楚了,你該和錢穀師爺說,該據理力爭,不能他說收,我們就交,該交的,一文不少交,不該交的,我們也一文不交。”春南斬釘截鐵地說。

  王餘田說:“這個……交就交吧,一兩銀子……一兩銀子也不多。”

  “一兩銀子不多?一畝田能打多少糧,能賣多少銀子,你不知道嗎?你去問問別的保,看他們有什麼打算。”

  “這個……好吧,我打聽打聽。”膽小怕事的王餘田走了。

  過了兩天,王餘田又來到村裡,對春南說,他問了幾個保長,他們幾個人和你的說法一樣。

  大家想一個保出兩個人,一起去縣裡申訴,不能當軟柿子,他還對春南說:“你懂得多,嘴也會說,咱們保就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