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二十七 諮議員

  另一個人喊:“蔣議員,來這兒坐。夥計,再上一壺碧螺春!”

  蔣賢向大家拱手施禮:“不客氣,我不喝茶,我來聽聽諸位對縣裡、府裡施政的意見。”

  一個叫冀寶的麻子大聲說:“縣裡府裡離我們太遠,我也不知道,只知道鄉里的事兒,能說說嗎?”

  “當然可以。”蔣賢看著他說。

  麻子冀寶身邊人說:“蔣議員不能學茅山道士,管遠不管近,鄉里的事,身邊的事也要管。”

  蔣賢坐到麻子冀寶那張方桌邊,冀寶讓夥計拿了一個茶碗,給蔣賢倒上一碗茅山綠茶,蔣賢問:“你說什麼事?”

  “鬱鄉長的小舅子要蓋房子,看上了橫街周寡婦家的菜園子,周寡婦不肯給他,他就帶人砸了周寡婦的家,還打傷了人,告到縣裡,也沒人理。”

  蔣賢聽了,心生怒火,說:“有這樣的事,真是狗仗人勢,我今天就去找鬱鄉長。”

  旁邊桌上相貌平庸的金毛豆說:“我也說件事,鬱鄉長自己愛聽戲,老請戲班子來皇塘唱戲。請戲班子的錢讓各保各村分攤,離街遠的村子,很少有人來看戲,也要跟著攤錢,這太不合理了!”

  金毛豆對面的向有才冷笑一聲,說:“你說的這算什麼事,鬱鄉長和油坊老闆的老婆姘居兩年了,有時在鄉公所,有時就在油坊老闆的家裡,也沒人敢管,油坊老闆膽子小,就當縮頭烏龜。”

  鄉公所在荊家祠堂東邊,隔一條小巷,坐南朝北,是個三進的院子,每進六間庭屋,前後兩個院子。

  北院是樹和花,地上有幾灘白色的鳥糞,南院有一口井,井旁有兩棵高大的香樟樹,鬱鄉長在第二進的中間大屋子辦公,東側會客,西側是臥室。

  蔣賢來找鬱鄉長時,油坊老闆的老婆還躺在他臥室的大床上,胖女人沒穿多少衣服,被鬱鄉長摟在懷裡。

  鬱鄉長聽到院裡有腳步聲,趕快一骨碌爬起來,套了件紫色長衫,拖雙布鞋走出臥室,左腳是自己的黑布鞋,右腳是姘頭的花布鞋,想回去換,已經來不及了。蔣賢推門跨進了大屋門檻,他便一腳前一腳後站著,用大褲管遮擋住後面的花布鞋,臉上勉強堆起不自然的笑容,有些尷尬地說:“蔣議員大駕光臨,有失遠迎。”

  蔣賢神情嚴肅地說:“鬱鄉長也起得太晚了。”

  “昨晚公務事多,睡得晚,四更天才上床。”

  鬱鄉長衝著前面的屋子大聲喊人上茶,蔣賢說:“我剛從茶館出來,現在不喝茶,我說幾件事就走。”

  “你說吧,我洗耳恭聽。”鬱鄉長站在臥室門中間,一手扶著紅漆門框,身體改變了站姿,穿花布鞋的腳到了前面。

  蔣賢看見他腳上的花布鞋,忍不住咧嘴笑了一下。他聽人說過,鬱鄉長有好幾個外號,比如剃頭鄉長、軟硬鄉長、愚鄉長。

  聽鬱鄉長自己說,他祖上從唐代開始就做剃頭匠,不過在清朝以前地位不高,生意不好,經營範圍僅侷限於寺廟,給和尚剃度。

  除和尚以外,人們把頭髮鬍子看得重,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男子都是束髮蓄鬚,鬚髮最後是要帶進墳墓的,剃頭如砍頭,所以曹操迫不得已自刑時,割發代首。

  明熹宗朱由檢的太子頭上生瘡,御醫說去掉頭髮才能用藥,皇帝不敢決斷,召集大臣商議。有人引用本朝先例,說太祖朱元璋早年側身佛門時,曾去過發,有例在前,可以給太子剃髮,這才請人來剃髮。

  清軍入關改元順治,下令剃髮蓄辮子,不從者殺無赦,於是剃頭匠時來運轉,成了奉旨經營的好行業。

  鬱鄉長的父親鬱三剃頭手藝好,還會全身按摩。每次給胡知縣剃頭後,都要給胡知縣按摩,每次都按得胡知縣很舒坦,常得胡知縣誇讚,半年後,鬱三成了胡知縣的專職剃頭匠。

  光緒新政有一項內容,是在縣以下設鄉,一個鄉管幾個保,那天理髮按摩時,胡知縣思考皇塘鄉長人選,他自言自語:“皇塘,鄉長,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