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三十二 娶媳求淑女

  “你家兒媳不好當。”安莉說,她在心裡為安吉難過,她不願意是對的,不說別的,就這個婆婆就讓人過不了舒心的日子。

  從顧家花園出來,二人沿熱鬧的馬路往東走,頭頂是擁擠的房屋和凌亂的電線,路兩邊店鋪林立,有綢緞莊、珠寶店、雜貨鋪、飯館,到處張燈結綵,到處人頭湧動熙熙攘攘。轟轟響的汽車,馬拉的轎車,人拉的黃包車,穿梭似的來來往往,還有電車噹啷噹啷地響鈴,在亂哄哄的街道上奔馳,機器聲、車輪聲、喇叭聲、車鈴聲,黃包車伕的叫嚷聲,買賣人的吆喝聲,還有人們的說話聲,全都混合在一起,很是嘈雜。

  初次來上海的施小坨既興奮快樂又有點惶恐不安,長街兩邊鱗次櫛比的房屋,各種車輛和來來往往人群,讓他掃來掃去的目光有點應接不暇,感覺有點頭暈眼花了。

  一家服裝商店的櫥窗裡,有光著身子的石膏女模特,牆上還有洋裝筆挺的男女擁抱在一起的彩畫。一個女人穿著大花旗袍看牆上的畫,大花旗袍叉開得高,風吹起下襬,露出雪白的大腿,施小坨過馬路時,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女人身邊的男人破口大罵,“小赤佬,看什麼看!流氓!”施小坨嚇了一跳,慌慌張張往前追安莉,一輛黑色長頭龜身小汽車疾馳而來,安莉眼尖腳快,向前跑過了馬路,施小坨還在嘈雜的馬路中間,他周圍的空氣中滿是塵埃。

  黑色小汽車“吱-”的一個急剎車,停在施小坨面前,他嚇了一跳,腳跘在凸起的鵝卵石上,身體向前摔了個跟頭。

  司機是個中國人,戴個墨鏡,頭伸出窗外怒罵:“癟三!鄉無寧,不要命了?想死,跳黃浦江去!”

  安莉轉身過來,扶起施小坨往路邊走,一個白皮碧眼燙了捲髮的洋女人,也把頭伸出窗外,用生硬的中國話說:“赤佬,腦子瓦特了!過馬路要小心點。”

  施小坨聽得懂上海話,氣得想罵,又怕被人打,嘴囁嚅了一下,什麼也沒說,看著洋女人頭縮進車內,汽車轟鳴著繼續向前開去,車後揚起一股灰塵。他想,上海好看的女人比鄉下多,脾氣也比鄉下女人大。

  安莉扶施小坨到路邊,幫他拍拍衣服上的塵土,看他驚恐木訥的樣子,有點可憐他,結婚以後,一定要受安吉的氣,日子肯定不好過。

  從上海回到家,才下午四點鐘,太陽還高懸在天空,空氣暖洋洋的,白貓慵懶地躺在門外的石頭上曬太陽。

  一家人圍坐在堂屋的八仙桌旁,吃著從城裡帶回的糖果點心,聽蔣賢講上海一拉就亮的電燈,拖著長辮子的電車,鬼火似的紅綠信號燈,趴在地上咬著兩根粗骨頭開得飛快的火車,高鼻子藍眼睛沒辮子的洋人,大白天被男人摟在懷裡的金黃色頭髮女人……。

  坐了一會,陳蓉對安吉說:“你去廚房燒水,燒一大鍋,讓你爸和安莉洗個澡。”

  安吉去燒水,安莉跟到廚房,站在灶旁說:“姐,我見了施小坨了,我看他是個老實人,今後肯定聽你的話,不會讓你受委屈。”

  “你就直接說他是窩囊廢就是了!”

  “也不是窩囊,知識還不少呢。”

  “瘸子還是瘌痢頭,他媽越活越抽抽,要穿開襠褲了,想想,我就噁心。”

  安莉往前一步,想替換安吉燒火。“哎喲,百腳蟲!”安吉突然喊道,沒等安莉反應過來,燒紅的火叉已經落到了安莉的腳背上,“呲-”的一聲響,安莉襪子燒焦,腳背被燙,一股棉布和肉被燒糊的氣味混合在一起,充滿了整個廚房。安莉痛苦地叫了一聲,往後一退,跌倒在地上。

  人們聞聲從堂屋跑過來,陳蓉和張嫂攙起疼得流淚的安莉,扶她坐到堂屋半高的藤椅上,陳蓉小心地用剪子給她剪開了襪子,只見她腳背被燙得青紫,起了一個泡,有雞蛋大小。

  陳蓉吩咐:“張嫂去打盆涼水來,蔣賢你去找獾油。”

  陳蓉讓安莉把燙傷的腳放在涼水中,泡了好一陣子,直到感覺不太疼了,才給她把腳拿出擦乾,在傷處抹上獾油。

  忙完這一切,陳蓉轉身去廚房找安吉,厲聲責問:“火叉在灶堂裡,怎麼會燙到安莉的腳?”

  “我看見一隻百腳蟲,用火叉去燙,沒想到碰了安莉的腳。”

  “百足蟲呢?”

  “放灶膛裡燒了。”

  “你就編吧,叫你去上海你不去,安莉去了,你又不高興,你那點鬼心思我還不知道,看我不找你算賬!”

  安吉知道禍闖大了,惶恐地低著頭,兩手無措的抓著衣服,抽泣起來。安莉痛苦地踮著腳,走到廚房,挽著母親胳膊,大度地說:“姐不是故意的,我已經不怎麼疼了,沒事。”

  施明亮回到家除了說上海的新鮮事,便是誇讚未來的兒媳婦漂亮賢惠,施小坨的母親聽了很是高興,她說娶媳求淑女,我們家運氣不錯,小坨腳還不好,人家也不嫌棄,真是賢淑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