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四十九 摟草打蛇


                 一個下著小雨的日子,杏年打著黃布傘去找錢悟本,想讓他先墊盤纏錢,今後有錢還給他,別老在家待著虛度光陰。

  錢悟本苦笑著說:“還提錢呢,被學校除名,你爸媽還沒責罰你,我還被罰跪一天,要去軍校,我家也是一分錢不給。”

  “那怎麼辦?”

  錢悟本說:“實在不行,就想辦法從家裡偷點錢,怎麼樣?”

  “偷不好,君子窮不失志。”杏年說。

  “那就不出去了。”錢悟本有點絕望地說。

  “我想到碼頭上幹苦力,一天也能掙幾個銅板,積少成多,有幾個月就能掙夠去軍校的錢。”

  “你真敢想,你能吃得了那個苦?”

  “別人能吃的苦,我也能吃!天底下只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杏年很自信地說。

  杏年從導士回來,就去了東街碼頭,找到管腳伕的老闆,說要來幹活。老闆姓黃,五大三粗,肩膀很寬,面色黝黑,絡腮鬍子,腰間勒一條寬寬的黃皮帶。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膚白肉嫩,文質彬彬的杏年,伸出大手捏捏他的肩膀說:“這活,你可幹不了。”

  “我能幹,我個子比他還高。”杏年指著一個矮胖的小個子腳伕說。

  “你能跟他比?”老闆說,“你別小看他,一百斤重的麻包,他一次能扛兩個,你恐怕一個也扛不起來。”

  老闆想了想又說,“你要來也行,我看你識文斷字的,幫助裝卸記賬,幹一天給三個銅板,行不行?願意的話,明天就來。”

  “我願意。”杏年很高興地說。

  陳蓉聽說杏年要去碼頭幹活,頭一下大了,心疼地說:“別去幹那活,那活比種田還苦,一麻袋都是一二百斤,種田人扛一天都吃不消。”

  “我不扛麻袋,我給裝卸記賬。”

  蔣賢說:“去吃點苦也好,溫水泡茶不香,流點汗吃點苦,就知道什麼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

  第二天一早,杏年吃了早飯,找了兩件舊衣服穿上,腳上是長工穿的草鞋,頭上戴頂寬邊舊草帽,就去碼頭幹活了。

  曠野上瀰漫著莊稼的氣息,天空中颳著溫暖溼潤的東南風,村上一條短尾巴狗,把杏年當成生人,衝著他的背影發出沙啞的吠聲。

  他乾的是雜活,有時用藤編笆斗把散裝的稻穀裝麻袋,有時兩個人抬一個麻袋往腳伕的背上放,腳伕每扛走一個麻袋或挑走一擔,杏年就給腳伕一根二寸長的竹籌,同時在記工本上記上一筆。

  雖然不扛麻袋,一天下來也累得腰痠背痛,筋疲力盡,幹了兩個月,掙了四塊大洋。儘管辛苦疲乏,杏年覺得離目標近了一步,苦中有樂,心裡還是很高興。

  正當杏年豪情滿懷,想幹上半年掙到二十塊大洋遠走高飛時,碼頭老闆卻把他解僱了,原因是杏年太認真太實在,一麻袋就是一麻袋,有的人想多要一兩個麻袋的竹籌,他不給,就在老闆面前說他壞話。老闆想虛報點數,從船家和商家身上佔點便宜,他又不配合。許諾多分點錢給他,他也不答應,說為人處世要誠實。老闆和腳伕都罵他一根筋,“書呆子!唸書念傻了。”

  一轉眼,冬天到了,西北風連刮幾天,天一下就冷了,怕冷的人出門都穿得嚴嚴實實,身上有蝨子的人,捉蝨子變得麻煩了。

  過了冬至,颳了幾天東北風,開始下雪,先是小雪,後是大雪,紛紛揚揚,門一開,雪花蛾子似的撲進屋來,它好像也怕冷似的。

  雪停以後,田野銀裝素裹,村莊粉妝玉砌,到處是銀色世界。

  太陽照射在皚皚白雪上,反光耀眼。麻雀立在枝杈上,嘰嘰喳喳喊著飢餓,野兔從雪地上跑過,淒涼地叫喚幾聲,抱怨食物被白雪覆蓋,要忍飢挨餓過苦日子了。只有麥苗在雪被下竊喜,害蟲在身邊被凍死不少,就像身上的蝨子被消滅了一樣。

  杏年身穿灰色裘皮大衣,頭戴紫色呢絨帽子,腳穿黑色燈芯絨棉鞋,踩著積雪往街上去,腳下發出吱吱嚓嚓的聲響。他想去當鋪,讓人給身上這件裘皮大衣估個價,看看能當多少錢。要能當上十幾塊大洋就把它當了,外出的費用也就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