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六十一 泉水似血

  莊稼有一些成熟了,微黃的麥穗在風中搖曳著,發出沙沙聲響。蕎麥的杆和高粱的穗是紅色的,像被抹了許多的血。還有些樹的葉子和花也是紅色的,在陽光的照耀下,紅得似火,紅得似血,紅得像荊芳菲的雙唇。風吹在杏年臉上,他覺得暖暖的,帶有荊芳菲的體溫和髮香。

  田間道路坎坷不平,杏年心裡很亂,腳下步子邁得也急,好幾次險些被絆倒。他懷抱強軍救國的理想投筆從戎,沒想到天下烏鴉一般黑,新舊軍閥一個樣,蔣介石比張宗昌好不到哪兒去,所見所聞讓他灰心喪氣,使他的革命熱情和願望都冷得結冰。

  他曾豪情滿懷,想在軍隊好好幹,即使死於敵人的鋒刃,也是死得其所,現在這個念頭就像一個討厭的客人,一來就被趕走了。他想死於敵人鋒刃的機會都沒了,眼睜睜看著日本人在中國的土地上肆無忌憚地欺負殺害中國人,自己只能袖手旁觀,這個兵不當也罷。

  他自言自語道:“帶上我的心上人,歸去來兮。”

  他走到濟南城邊進出的路口,有日本士兵在盤查,杏年猶豫了一下,看到一個老農民挑著一擔柴進城,便走過去說:“老伯,我看你挑得累,我幫你挑一段路。”

  老農民看看眼前的小夥子,感激地點點頭,把柴擔交給杏年,自己跟在他身後進城。

  進城便聞到濃稠的血腥味,走了半條街,味更大了。杏年放下擔子,謝了老人,大步流星的往荊芳菲家趕。

  城裡的情景很是悽慘,一條條街道滿目瘡痍,如一個個長滿疥瘡的病人,也像一個大肆殺戮後的屠宰場。大街兩邊是成堆的瓦礫垃圾,房屋牆上有很多彈痕,不少窗戶玻璃破碎。有的屍體被人抬走了,地上是幹了的血跡;一些還沒人認領的屍體,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有的屍體已經腐爛,有臭味的傷口上,有白蛆在爬動,有蒼蠅亂飛。好多人家關著門,但有悲痛的哭聲傳出來,就像煙霧從門縫裡湧出來。

  空氣中瀰漫著火藥味,血腥味,還有屍體散發出的腐臭味。到處汙水血水橫流,從趵突泉往西門外流的水渠裡,水紅紅的,融入了無數的血和淚。

  杏年滿心悲憤,趵突泉自古以來蜚聲中外,人們都想看看它的美麗潔淨和熱情豪放,誰也想不到如今會被日軍糟蹋的如此汙穢不堪。趵突泉做夢也想不到,自己千年流萬年淌,如今要和父老鄉親的血和淚一起流淌。

  有人說,戰爭是男人流血,女人流淚,可濟南沒有區別,男人女人都是既流血又流淚。日本鬼子殺人不眨眼,男人女人都殺,老人嬰兒也殺,眼下濟南,到處是被日本兵槍殺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屍體,到處流淌著男女老少的血和淚。

  街上到處是日本兵,他們對滿街的屍體熟視無睹,手中端著上了刺刀的槍,如狼似虎的盯著來往的行人,似乎還想大開殺戒。

  杏年心想,濟南不能再呆了,不能讓心上人死在日本兵手裡,他要找到荊芳菲,要帶她回自己的老家。

  如果荊芳菲在皇塘住不慣,就把家安在常州、蘇州、無錫,南京也可以。總之,不能讓自己心愛的女人受委屈,他要買上兩間房,兩人都當個教書先生,我教國文,她教英語,不教日語,日語聽了就讓人恨!

  走到荊芳菲家門口,杏年的心咯噔一下,他聞到和街上一樣的血腥氣味。跨進門檻,他驚愕地張大了嘴巴,荊芳菲躺在冰涼磚地的蘆蓆上,腿和手臂擱在身邊,隔壁向婆婆跪在地上,用一根大針穿著麻線,把手臂往肩膀上縫,她滿手是血,滿臉是風乾的淚水,嘴裡喃喃地說:“姑娘你疼吧,縫好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