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六十一 泉水似血

  她抬頭看見杏年,悲傷地說:“你來了,打了一天一夜的槍,我不敢出門,早上起來才知道,這姑娘一夜都沒回來。我叫上兒子一起去交涉署找,發現她被日本人殺了。她死得太慘了,胳膊和腿都被砍掉了,鼻子和耳朵也被割了,我兒子找人幫忙,才把她抬回來,胳膊和腿找到了,鼻子和耳朵沒找到,天殺的日本兵!”向婆婆說著又悲傷地大哭起來。

  杏年看著有一個血洞和一雙大眼睛的臉,覺得喉嚨發乾堵塞,呼吸十分困難,整個天地似乎都在悲憤旋轉,他心如刀絞,頭有些暈眩,他想不哭還是忍不住,淚水如大明湖決堤,嘩嘩的流淌,他哽咽著說:“我再去找鼻子耳朵,一定給她找到。”

  杏年來到交涉署,院子裡遍地是血,有些屍體被抬走了,還有三具屍體的家人還沒來。

  他把屍體小心翼翼的挪開,沒發現有耳朵和鼻子,便轉身到屋裡去找。在大堂的一根柱子旁,他看到了血淋淋的耳朵和鼻子,血已經凝固變黑,杏年認出這就是荊芳菲高挺秀氣的鼻子和輪廓好看的耳朵,他拿出自己的手絹,把它們小心包好,雙手捧著,去她的租住屋。

  向婆婆用手絹沾著清水,小心翼翼地把鼻子和耳朵洗乾淨,拿起繡花針,穿上肉色的絲線,密密細細地把鼻子和耳朵縫到荊芳菲的傷口上,縫完又仔細的看看說:“姑娘和活著的時候一樣漂亮。”

  杏年看著荊芳菲美麗的面容,看她閉上的眼睛,覺得那眼睛裡帶著怨恨,其中就有對他和中國軍人的怨恨。他是男人,他是中國軍人,在危難時刻,應該負起保護城市,保護女人,保護百姓的責任。然而,他和其他中國軍人卻是棄城而去,讓一群外國強盜明火執仗,肆無忌憚地殺害中國人。杏年很是內疚,很是羞愧,很是痛苦,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可恥的逃兵,就是麻木不仁的看客,他無臉面對死去的荊芳菲,無臉面對濟南百姓。

  死人太多,棺材都被搶光了。杏年走了好幾家棺材鋪,也沒買到棺材,只好用兩床新被子包著荊芳菲,外面裹上蘆蓆,把她放上板車。他和向婆婆的兒子一個人拉著,一個人扶著這特別的棺材,前往大明湖南邊的一塊墳地,挖了一個大坑,把荊芳菲的遺體埋了。

  杏年看著黃土新墳,在心裡說:“芳菲,春隨香草千年豔,人與梅花一樣清。這是你喜歡的詩句,你是貞潔之人,愛美之人,就這樣把你葬在這兒,實在委屈你了。等趕走了日本鬼子,我一定來接你回家,用你喜愛的松柏做棺,用香草梅花陪你,把你葬到你荊家祠堂的祖墳地裡。

  心言至此,杏年又捧了幾把黃土撒到墳上,悲痛的淚水也滴到了黃土墳上。

  樹林裡傳出“苦啊苦啊”的鳥的叫喚聲,聲音悽慘而悲涼,杏年聽不出是烏鴉的叫聲,還是什麼人的哭聲。他朝黃土新墳看看,淚水模糊了雙眼,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清,只聽得林中又傳來似叫似哭之聲,“苦啊,苦啊……”

  似乎是為荊芳菲的慘死哀鳴,也是為濟南的千萬生靈塗炭而哭泣。

  杏年在電閃雷鳴的悲憤中,想起一首歌:側耳傾聽,宇宙充滿飢餓聲;警醒先鋒,個人自由全犧牲;我死國生,我死猶榮,身雖死精神長生……

  他覺得,荊芳菲和歌曲裡的先鋒一樣:英勇悲壯,氣勢豪邁,精神長生!

  杏年離開濟南,踏上了回家之路,看著南飛的鳥,他想到了父母,頭上又添華髮了吧?柏年、松年都結婚了吧,都有幾個孩子了吧?孩子們,快快長大,讓我們一起來打日本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