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六十三 鰕鱔遊潢潦

  “你真是諸葛亮,我現在連買菸、買鹽、買米的錢都沒有了。”

  “你不是有三個兒子嗎?去問兒子要。”

  “三個兒子一個比一個窮,一個比一個兇,天天還跟我吵,跟我要錢呢,老四比柏年小三歲,到現在還沒討到老婆呢。”

  “我們一樣,求多子多孫,誰知多了子孫更苦。”

  “我哪能跟你比,你拔根汗毛比我的腰還粗呢。”

  “你找柏年吧。”

  “我不能老找他,我也不好意思,你是活菩薩,借我兩塊大洋,就兩塊。”

  “你也有不好意思的時候?我可是救急救不了窮。”陳蓉停了一下又說,“你要節儉些,不要賭,少吃點酒,存一點錢,老了要有點老本,在孩子面前手背朝上,比手心朝上好,招招手才有人來,說話才有人聽。”

  “我知道了。”陳四方說。

  陳蓉上樓,陳四方緊隨其後,陳蓉從臥室的紫檀木櫃中拿出一個錢袋,黃色袋繩在口上打了結。

  她剛把錢袋放在寫字桌上,陳四方就進來了,他上前伸手抓住袋子說:“這一袋都借我吧,我以後還你。”

  “不行!過幾天銀海交周要花錢呢,我眼下手邊也就這些錢。”陳蓉伸手去搶錢袋,兩人拉扯中,陳蓉站立不穩,身體往後仰面倒在地上,陳四方也不回頭看,把錢袋往衣服裡一塞,匆匆下樓離開了。

  傍晚時分,王燕從孃家回來,拎著一袋早熟的桃子,剛進村口,便覺不妙,樓裡院裡傳出大人孩子悲切的哭聲,蘇小辛的嗓音特亮特尖。

  王燕快步趕回家,方知是阿婆陳蓉去世了,屍體停在樓下大堂裡,柏年松年相向垂淚,柏年很傷心,自言自語地說:“要不是媽收養了我,也沒有我今天的好日子,我或許還是個光棍,或許還窮困潦倒呢。”

  王燕震驚悲痛,她問哭泣的蘇小辛:“我早上走的時候,媽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去世了呢?”

  蘇小辛說:“要問你呢,媽和你們住一起,好不好只有你知道。”她停了一下,又說,“媽要靠你們過,病了沒一個人在家,靠我們還死不了。”

  王燕無言以對,覺得胸口難受,她拖著沉重疲乏的雙腿上樓換衣服,松年跟進屋,關上門,舉手就是一巴掌,打得王燕臉上火辣辣疼,接著又是狠狠一腳,將王燕踢倒在大床踏板前,他大聲罵道:“賤人!沒事就往孃家跑,你在家,阿孃也不會死!”

  “阿孃想吃桃子,我回家——”

  松年又是狠狠一腳:“說你的鬼話!是你想吃桃子吧?我要打死你!”

  王燕百口莫辯,只能以淚洗面。

  他彎下腰,腿壓在她身上,用拳頭捶打她的頭和胸部,嘴裡咆哮著:“你這個賤人!是你把娘害死了,我這輩子都恨你!”

  柏年聽到了樓板的震動聲和打罵聲,快步跑上樓,把松年拉出門去。

  王燕掙扎著爬起來,藍色大襟衣服上都是灰塵,她用袖子去擦,嘴角和鼻子流血,她又用袖子去擦,順便擦臉頰上的淚水,她的頭暈暈乎乎,劇烈疼痛的身體要散架似的。

  陳蓉去世,王燕很是悲傷,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了阿公阿婆,陳蓉說:“松年有驕奢淫逸的毛病,你要管住他,特別是女色,是他人生中的一道暗礁,弄不好會讓他撞得翻船沉沒。”

  “怎麼管?我不敢,也不會,阿孃教教我。”

  沒有人回答,王燕發現自己是在做夢。

  喪事後一個月,樓上樓下還是哀傷的氣氛,王燕和孩子們還戴著白帽,上下樓梯也輕手輕腳,不敢大聲喧譁。

  這天上午9點多了,松年還躺在大床上,陽光從開著的窗戶射進來,落在乾淨的杉木地板上,離他的繡花布拖鞋一尺之遙,外面有雞鳴鵝叫聲。陳蓉去世後,再沒人能約束松年,他更自由散漫了。

  王燕輕輕推開房門問:“睡醒了?”

  “嗯。”松年無精打采地回答,他的眼睛睡得有些虛腫。

  “在樓上洗臉刷牙還是下去?”

  “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