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起 作品

一百六十三 鰕鱔遊潢潦

  “洗了就吃早飯?”

  “嗯。”松年洗漱完畢,早飯已擺上桌子,大碗裡是黑芝麻豬油糯米粉糰子,三個小盤子裡是蘿蔔乾、黃豆炒雪菜和鹹魚塊。

  王燕站在離桌子一尺遠的地方看著松年吃早飯,一邊問他幾件家務事:“洪家想和我們家合起來買軋米機,買不買?”

  “不買,爸媽買戽水機還賠了錢呢。”

  “明孝說要下秧了,問糯稻粳稻各下多少?栽不栽秈稻?”

  “你自己看著辦。”松年喝了一口湯又說,“還按去年來吧。”

  “施家村姑父做壽,是送錢還是挑擔子?”

  “問問柏年,看他家怎麼打算,跟他們一樣就行了。”

  “小辛還問我呢。”

  “你看著辦。”

  王燕還想問什麼,松年已經吃完,筷子往碗上一擱,王燕忙遞上溫溫溼溼的毛巾,松年擦擦嘴和手,把毛巾往桌上一扔,起身說:“我出去有事,中午不回來吃飯。”

  松年又走了,像一隻斷線的風箏往街上飄去。他對政治沒什麼興趣,覺得政治太亂,辛亥革命後就沒太平過,軍閥混戰,他怕死,不想參與。呆在家裡又煩悶無聊,他對農事沒什麼興趣,對教書沒什麼興趣,對飯店經營也沒興趣。與王燕沒話說,與同學還能聊聊,可現在一個個都出去做事了。

  他出了村東口往街上慢慢走去,想著去哪裡打發百無聊賴的時光。有麻雀在草叢中跳來跳去覓食,人走近便飛上樹枝,人走了又落下來。路邊的水溝裡有死黃鱔,還一隻死蛤蟆,白肚皮朝天,散發出臭味。柳樹葉和草葉上有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亮。他想,曹操說人生如朝露,對酒當歌,他對什麼當歌呢?他有些惆悵茫然。

  離鄉公所還有兩三丈遠時,站在門檻外的胡寡婦看見他了,滿臉笑容地打招呼:“蔣先生來了?快進屋坐坐。”

  松年有些猶豫,想不答話不可能了,就繼續往前走,嘴裡說:“不進去了,我還有事。”

  “呦,你又不教書了,還有什麼事啊?進來吧。”胡寡婦熱情邀請,轉頭朝屋裡喊,“荊芰,蔣先生來了!”

  荊芰應聲到了門口,她今天上身穿橘黃色鑲黑金邊女衫,下身穿紫色半長裙,領口張開,露出雪白細膩的肌膚,臉上抹了胭脂,又紅又香,顯得美麗動人。

  她走到松年面前,大方地伸出手拉松年進屋,俏皮地說:“蔣先生,我家地方沒你家地方大,板凳可是擦得乾乾淨淨的,不會髒了你的褲子,進來坐會兒吧。”

  松年看著荊芰含情脈脈勾魂攝魄的大眼睛,一時無語,只得跟進屋內,坐到靠窗不對門的長凳上,兩人閒聊了幾句,松年說:“我得走了,我和人約了,去蘆塘裡划船抓魚,撿野鴨蛋。”

  “約誰了?”

  “你不認識。”

  “皇塘街上還有我不認識的人麼?你是約了我吧?走,我陪你去抓魚,今天我一定要抓一條大魚。”她說完,意味深長的衝松年笑笑。

  松年猶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如果說他這條船以前還有人把舵,如今舵手沒了,是一條無人控制的可以隨心所欲的船了。

  陽光下的蘆塘是綠的世界,綠的水,綠色的蘆葦,蘆葦都高過了人頭,葦叢中有說話聲,聞其聲不見其人。

  塘邊有一條小船,橫著一支竹蒿,一半在船上,一半在岸上。二人上船,荊芰坐在船頭,松年立在船尾,用長竹篙撐船,船緩緩駛在波光迷人的水面上,兩邊濃密的蘆葦使河水變成暗綠色。他們時而熱情地交談,時而若有所思的凝視蘆葦深處。

  松年說:“我說個謎語你猜猜。”

  “你說。”

  “在家青枝綠葉,出家後面黃肌瘦,不提也就罷了,一提起淚水汪汪,知道是什麼東西嗎?”

  “這還用猜,你手上的東西。”

  “聰明。”松年誇獎道,他舉篙拍擊水面,濺起一陣水花,有幾條魚嚇得蹦出了水面,白身子在陽光下閃著光,引來荊芰一串清脆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