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前傳(1)

 約是等得有點不耐煩了,安十九擰了下眉頭。管事們都是人精,看他今天也賞臉過來,早就咂摸出不尋常的意味,從門外接待時就小心翼翼陪著笑臉,眼看話茬就要接不上,這時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小東家來了”,管事立刻鬆了口氣,人群自動讓開一條道。

 遠遠看去,連綿群山間一道挺拔的身影步下石階,緩緩走向中庭。他沒有喘息,每一步都非常穩,正如他過去十七年的人生。

 徐忠看著他走近,至身前向自己和楊公雙手交握行了一個禮節。但是,面對如日中天的安十九,卻只是點頭稍一示意,徐忠緊繃的山羊鬍霎時間被拽疼倒吸了一口寒氣。

 徐稚柳仿若沒有察覺,徑自走到匣缽前給把莊師傅一個眼神。老師傅點點頭,讓眾人退開半步。伴隨著輕微的一聲“咔嗒”,匣缽被大漢們移開。

 景德鎮上空燒紅的煙,薰染了半壁天。明滅紅光裡,眾人眼前似倏然掠過一條沉睡的青龍。

 這是一件青花飛龍大缸,缸體高約一尺三,上口直徑兩尺二,缸底直徑一尺八,重量約五十八公斤。缸形碩大周正,上用青花繪威武雄壯大飛龍四對,畫工細膩,工藝精湛。八條飛龍交相輝映,在海水江涯上互相追逐嬉戲,祥雲繚繞,雲海層次分明,青花髮色純正典雅,色澤濃豔泛紫。

 楊公在小僕攙

扶下顫顫巍巍地往前走了兩步,圍繞缸體細細端詳,良久,連道三聲:“好!”

 他這一句算是蓋棺定論,大龍缸燒成了!

 眾人齊齊鼓掌喝彩。

 都知道為了這件恭祝乾隆皇帝生辰康泰的賀歲貢瓷,湖田窯從裡到外忙了有多久,從坯胎到成品七十二道工序,沒有一道工序可以含糊,燒窯那幾天更是誰也沒敢閤眼,只恨不能拿籤子支起眼皮,全都盯著窯內的火,生怕溫度高了點、溼度大了點,窯位偏了點,一不小心就給燒壞咯。

 哪怕是作為言出必行的包青窯之首湖田窯,在面對貢瓷這件事情上,大東家徐忠和具有豐富經驗的把莊師傅也不敢隨便打包票,弄不好就要人頭落地。可一想到這可能是楊公解甲歸田前最後一件貢瓷,湖田窯最終還是接了這燙手山芋。

 說到這裡,把莊師傅意味深長地拍了拍徐稚柳的肩,大傢伙都明白什麼意思。眼瞅著氣氛微妙起來,有人出來打岔:“仔細看,這大龍缸比嘉靖爺年間那一隻還要出色幾分。”

 “體型也大了不少,關鍵有八條龍,你瞧它們的姿態,或坐或臥,或雙目圓睜,或四腳盤掛,一隻只活靈活現的都要飛出來了!”

 “胚胎溫潤,筆觸有力,十年功夫,出色之處何止幾分。”

 “只有過之,而無不及。”楊公再次稱道,推開小僕的手,牽起徐稚柳的衣袖,目光中隱有淚意湧動,剛要說些什麼,忽聽到一聲咳嗽。打眼瞧過去,安十九似笑非笑:“聖上摯愛青瓷,楊公這件寶算是獻對了。”

 “我……”楊公神色一變,悽然更甚,“都是安公公督管有力的功勞。”

 “楊公可不能這麼說,江西瓷業尤其以景德鎮為首,如今日般蒸蒸日上,全都仰賴楊公您多年來兢兢業業,勤勉務實。十九不過才接手幾日,哪能搶您的功勞?”

 “公公謙虛了。”

 “要我說,楊公與安理事都功不可沒,哪杆稱能離了砣不是?大龍缸既已燒成,我即刻讓人安排送到御窯廠去。”徐忠適時轉移了話題,打算把燙手山芋移交,至於這到底屬誰的功勞,他管不著,也不想蹚渾水。

 一邊說著,徐忠還給徐稚柳打了個眼色。徐稚柳見楊公面如菜色,反過來握住老人家的手,冷不丁對上一道凌厲的目光。

 兩人視線相交,徐忠在一旁急得胸口怦怦直跳。此時楊公卻轉個身,停在兩人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