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32章

 這些天他時常能看到阿南在窗邊讀書的樣子,他長大了,身體像柳枝抽條般肉眼可見地長高、原本結實的身體也變得細瘦起來。阿鷂也嫁人了,穿著霞帔,披上紅頭巾,在族內阿兄的背上出了家門,坐上喜嬌,離開了家鄉。

 始終未能見到母親,他猜母親大約過世了。也好,母親受病痛折磨太久了,去到另外一個世界,興許會自在一些。

 按說所愛的的人一個個都有了歸處,那些過去本應離他越來越遠,他不必再掛念母親,擔心阿南……可他為什麼還是割捨不下那殘殘如影的思念?是因為湖田窯,徐忠,時年以及那些未曾辜負他的人和物嗎?哪怕安十九,他也有看看他下場的理由,不是嗎?

 偌大景德鎮,也不是隻有那一個宿敵,不是嗎?於是他一點點,一點點心安理得,撤回雙腿,離開了一瓢飲。

 無聲無息地,彷彿從未到訪過。

 只這件事他不想讓徐清知道,於是對她說:“沒關係,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你看我,哪次不是這樣?”

 徐清一想也是,確實他跟正常人不太一樣。她拉過椅子讓他坐下,給他擰開

一瓶水,盯著他喝了好幾口,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說起剛才的事,她問他:“你怎麼想?”

 徐稚柳笑著反問:“關於誰?廖亦凡還是……”

 徐清莞爾,被他一逗整個人放鬆下來。廖亦凡是什麼心思她看得出來,藉著給夏陽送充電器特地跑一趟,無非是告訴她,顧言正在接近四世堂,想要拿下“百年創世”大單。

 洛文文一二三組都是競爭關係,顧言可以用她來對付他,難道他就不可以用她來對付顧言了嗎?而且照目前情況來看,顧言是信任她的,想要敵人放鬆戒備,最好的方法,無非燈下黑。

 顧言若是那張燈,她就是看不見的黑。

 要想從中搞破壞,不讓顧言佔到便宜,與其去爭奪難以屬於他的蛋糕,倒不如把機會送給她,她搶奪起來遠比他容易,不是嗎?

 要說一開始回來,她尚看不清誰好誰壞,到現在就是個瞎子,也該有論斷了。說到底,都是跟她一樣想在吃人的景德鎮留下來而已。

 她無從判斷對錯,只大家利益不同。

 至於程逾白,“以四世堂在中日的影響力,要找到一個代表人物,我猜他一定會優先爭取元惜時的支持。一旦元惜時贊同百採改革,其他沒有決斷的中立派都會跟著倒戈。”

 徐稚柳料到她的意圖:“你想接觸元惜時,拉他的反對票?只是這麼一來,縱然你意不在四世堂的文創大單,恐怕顧言也不會再相信你,你就不怕顧言翻臉?”

 “我還有別的選擇嗎?”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要怪只能怪元惜時這一票太珍貴了。可一旦如此,勢必會同顧言走到對立面。洛文文一灘渾水尚未洗清,裡頭還有個暗藏的鬼。

 失去顧言的偏袒,她的處境只會更加艱難。

 “你想清楚了?”

 此時天邊殘紅被一點點蠶食,身後的廠房亮起一盞盞燈,馬路對面的路燈、大樓和江邊的夜市都逐漸亮了起來,她靠在窗邊,晚風捎來一絲餘熱。她單手勾起頭髮,嘴角抿起微笑。

 有什麼好想的?她揶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你在,我怕什麼?”

 “你想怎麼做?”

 “我給朱榮打個電話,你看怎麼樣?”

 顧言那裡肯定是走不通了,既然元惜時出現在純元瓷協,何妨同朱榮說得再明白一點?把元惜時拉到反對陣營,他們才有可能雙贏,不是嗎?

 徐稚柳看著她,有那麼一刻恍惚起來,彷彿從她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那個胸臆間滿是清正之氣的少年人,最後去了哪裡?

 此時此刻她丈量人心,一步一步走在刀尖上,手捧一簇微弱火苗的樣子,為何竟讓他想落淚?

 徐清看他出神的樣子,笑了起來。

 徐稚柳忍不住問:“你笑什麼?”

 “哦,我笑你三軍帳中,風采不及當年。”

 他忍俊不禁,搖頭淺嘆:“那我就祝你負芒披葦,一往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