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1章

 秦風逮著她就跟見到親人一樣,一張嘴說個不停,精準拿捏著“凡爾賽之王”的腔調,“乾隆那審美你是知道的,一個瓶子七八種工藝,誰要訂那玩意,窯廠可就別想關門了!”

 徐清微微挑眉:“辛苦您老了。”

 “哪能啊,不辛苦不辛苦,為人民服務。”秦風擺擺手,往後頭看看,這才發現正主沒在,“咦,一白人呢?”

 “去見朋友了。”

 “哦,那多半是去找老張了。”

 “老張的工作室也在附近?”

 “算是吧,他也住這兒,在哪兒畫就在哪兒睡。”秦風撓撓頭,本來不想說的,不過他這人嘴上不把門,心想反正藏不住,索性一股腦說了,“昨兒個老張低血糖暈倒了,要不是我剛好去找他下館子,估計死了都沒人知道。他這幾年過得有些潦倒,爸媽車禍都走了,家裡房子也賣了,他一把年紀不談戀愛不成家,全心全意畫瓷,沒多少人買,也不肯接商畫,日子就越過越差……我估計一白是去當散財童子了。”

 穿過甬道,一道道窄小的門在眼前打開,徐清看到一座蛋形窯。蛋形窯從外形看像半個鴨蛋,是從古代龍窯、葫蘆窯逐漸改造的景德鎮本地窯,又叫做鎮窯。

 “原來小胖上學,胖子準備買套學區房,手頭差點錢一直沒湊齊,一白就送了兩件小玩意。那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只是這麼多年,大大小小的不管什麼麻煩都是一白給解決的,這次說什麼胖子都沒肯要。”秦風嘆了聲氣,“要不是生日那天嫂子沒來,我們還不知道緣由。話說回來,那天你怎麼提前走了?”

 她被程逾白從後廚拽出去後就再沒回來,席間有老同學問了一嘴,程逾白沒吭聲,胖子全程也黑著臉,好好的一次生日,最後沒幾個心裡痛快。

 想到這一茬,他也頗為頭疼。跑前跑後忙活了一場,好像白忙活了。

 秦風悄悄打量徐清的臉色,看她不想多說,就不再多問。反正她和程逾白之間那點事,誰也甭想插手,誰也插不上手。

 徐清圍著蛋形窯轉了一圈,發現它規模不算大,因下好奇:“你只給程逾白一個人燒瓷?”

 “哪能呀,光給他一個人造我恐怕早就裸奔了,那頭還有兩座窯,平常也做公共窯,對外出租。”秦風拿來兩張凳子,讓她先坐一坐,“他霸道得很,每次要燒什麼東西,都得把整座窯給他騰空,燒不成還得再來,當祖宗一樣供著,脾氣還死倔,什麼都得按照他規矩來。”

 他嘴上說是一回事,要不受用,兩人也不會合作這麼久。徐清看到牆角堆放著許多殘次品:“這些要怎麼處理?”

 “放著賣,也有人喜歡破碎感,尤其開片那種,說什麼缺個角的更加驚心動魄。真就行話了,對外說要笑死人,其實我一直沒搞明白那是什麼審美,一白說是殘缺美。”秦風咬著煙,從一堆次品裡挑挑揀揀,拿出個釉裡紅開片給她看,“諾,就是這種,驚心動魄嗎?”

 開片是一種釉面開裂的現象,配製特別的顏料,在升溫和冷卻過程中就會發生相應的膨脹、收縮,繼而裂變成大片、小片等,有多種形狀。

 秦風給拿的是梅花冰裂紋,在釉裡紅的瓷器表面綻出一朵朵花,加上一些殘次黑點,確實有畫龍點睛之感。

 “他那張嘴我是說不過,我就問他,要真認同殘缺美,為什麼他自己的陶瓷從來不賣?有一點點瑕疵就要摔碎埋了,你猜他說什麼?他說正是因為欣賞殘缺美,才要保護起來。”秦風又找了一圈,給她拿幾件瓶子,讓她回去隨便擺著玩。

 徐清卻沒有接,怔然地看著他:“你說他的碎瓷都埋了?”

 “啊,怎麼了?”

 “聽說原來瓷山裡挖出來很多碎瓷,裡面也有一瓢飲的,二手市場、鬼市裡走一圈,倒手就能翻好幾倍。一瓢飲的碎瓷在行家手頭不是很吃香嗎?到現在都還有人在找吧?”

 秦風手裡一隻盂險些掉下去:“這事你聽誰說的?”

 “之前認識個朋友,他跟我提過這個事。”

 “外頭傳的那些個風言風語你也信?在你清妹眼裡,究竟一浮白不是好人,還是我也沒什麼道德?”

 徐清沒想到他會多想,忙低頭道歉:“對不起。”

 秦風也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彎腰整理牆角的瓶子,沒再看她:“咱們認識不少年了,一瓢飲盛名在外,傳什麼的沒有?還有說一白金屋藏嬌,半山上養了好幾個女人,你瞧見過沒有?他一個萬年大光棍,身邊什麼時候有過女人?你別聽外面人瞎說,他但凡肯賣碎瓷,我這裡也不至於……”

 他沒再說下去,只是左右看了看,一時有點茫然。徐清環視一圈,發現四周安靜異常,忽然察覺到什麼:“今天不燒窯?”

 “也不

是每天都燒,會統一定個時間,得先把窯攢滿了才行。”

 秦風眼裡有一閃而過的落寞。徐清看出來了,凡爾賽小王子的真實境況也許並沒有他說得那麼好。

 “燒柴窯是不是很貴?”

 秦風笑了:“清妹,看來你是真的不瞭解行情,柴窯豈止是貴。”

 以清代景德鎮的卵型柴窯為例,燒一次得耗柴二十二噸,還得用兩尺長碗口粗的松木,一半乾一半溼,要求苛刻,耗費人力物力巨大。

 滿窯一天,燒兩天,冷卻一天,一共四天,一窯成瓷五萬斤,其中十之八九還有可能是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