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1章

 改造後的蛋形窯雖然縮小很多,松木柴量也隨之大減,但窯內氣氛、溼度、天氣等不可控因素,依舊無法抵消這種古老燒瓷方法的大風險和大成本,這就導致投入產出比嚴重失衡,時間一長,就沒多少人敢嘗試了。

 “有句老話怎麼說來著,十年出個秀才,三十年才能出個把樁師傅。能一次性燒成全窯的瓷,才不枉費這一趟勞心勞力,否則都是虧本生意。虧個一次兩次還能吃得消,虧個三次四次誰還燒得起柴窯?”

 柴窯本身就是奢侈品,只有古瓷圈那批頂級大師、名家玩得起,自打大師瓷市場嚴重縮水,那些大師就消失不見了,這幾年越來越多的年輕人轉戰氣窯、電窯,尋求更加穩定的生產和可持續性發展,不管從哪個角度看,古窯都已日薄西山。

 每年光是維護和保養就要砸進去不少錢,松木價格更是水漲船高,人力物力難以權衡,各方面都有點吃力。

 “你跟程逾白提過這個問題嗎?”

 秦風一拍大腿:“一點小事幹嘛要跟他說?清妹你是不是瞧不起我?我可是富二代好不好!雖然有點難,但我在想辦法了,怎麼都得撐下去。傳統陶瓷可是永遠的神,那麼大塊肥肉,我能放過?”

 徐清看他心裡有數,沒再多說什麼。兩人等了一會兒,程逾白姍姍來遲,夥合工人把這幾天的坯都裝進匣缽裡,秦風安排人開始滿窯。

 說到滿窯,是個厲害的功夫活。不同類型的瓷器需要不同的溫度,就在放在窯內不同位置。

 青花燒1280度,釉裡紅1325度,擺的位置就很考究,相差不能太遠,又要有所區分,就特別考驗把樁師傅的本事。秦風在景德鎮物色三年,才找到一位經驗豐富的把樁。

 可見梁佩秋的神賦有多稀有了。她忽而想起徐稚柳,再看程逾白時眼神有了細微的變化,她努力將他與故事裡的小梁拼湊在一起,結果可想而知,他和小梁實在差太遠了。

 “你在看什麼?”

 程逾白看她晃神,幫著把窯口的水缸裝滿,擦乾手走過來:“不是說要上去看看?原來龍窯很長,窯蓬上可以睡人,夜裡都要盯著火,就近睡在旁邊,現在都簡化了,有測溫計和設備監控的輔助,沒必要再像以前那樣盯著。”

 徐清沒吭聲,跟在他身後。

 走了一會兒,程逾白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你怎麼心不在焉的,在想什麼?”

 “你相信轉世嗎?”

 “什麼?”

 徐清站在臺階上,可以看到正在搬運松柴的工人進進出出。一座仿古柴窯,彷彿將她拽回千年以前。

 她看著程逾白,透過他好像看到碼頭雲集的貨船,入夜後大小巷弄裡穿行的行色戲班子,敲鑼打鼓咿咿呀呀,隨著吳儂軟語的遠去,一名少年倚窗而立,仰頭看天上明月。

 而在燈火闌珊處,一名白衣勝雪的少年則望著他。

 一回首,窗紙上映出兩道剪影。

 她忽而心跳漏拍,來不及和程逾白多交代一句,立刻轉身。

 自打遇見徐稚柳,她從來沒有懷疑過故事的真實性,發自內心相信那個眼神溫柔且堅定的少年,即便他身上偶爾會有陰鬱的光影,她仍舊相信他,相信他的所有。

 可就到剛才,一閃而過的念頭打破了原先成立的一切。

 程逾白會是梁佩秋的轉世嗎?就算是,那梁佩秋是徐稚柳故事裡的梁佩秋嗎?

 他說的都是實話嗎?

 一路上她心潮澎湃,回到家第一時間找到躺椅上的徐稚柳,脫口而出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小梁並不是殺害你的真兇?”

 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心懷欽慕,怎可能光憑做戲,滴水不漏?他那麼聰慧的人,怎會看走眼?

 “你們之間是不是也有什麼誤會?”

 徐稚柳從夢中驚醒,一睜眼,瞳仁裡有來不及撤去的大片陰影,像是黑夜裡不知不覺盛開的荼蘼。

 徐清正要說什麼,對上他陰沉的目光,瞬時冷靜下來。

 她並不在意他是否說謊,是否欺騙她,事實上,她在意真相,更在意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也?像你以為的和程逾白之間的誤會嗎?”少年面上沒什麼表情,淡淡說道,“你就打算每天談情說愛,以到達你的理想之地?徐清,你忘記爺爺了嗎?忘記你曾經受過的羞辱了嗎?”

 徐清的心徹底沉到谷底。

 “如果你非要用這種口吻和方式跟我說話,我可以給你時間,想清楚了再溝通。”

 她呼出口氣,轉身準備上樓,徐稚柳叫住她:“你之前說會帶我去看月亮,還算話嗎?”

 落地窗裡有他的倒影,在城市閃爍的霓虹燈下,她極力分辨,他似乎變成一張模糊的面具。她頓時心慌難安:“徐稚柳,你到底……”

 “如果還算話,你可以提前兌現諾言嗎?”

 他問她可以嗎,她無從拒絕。

 “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沒什麼,只是想家了。”

 他微微一笑,那雙眼眸裡承載的依舊是同細沙一樣的柔軟與堅定,可徐清知道,他變了,他早已不是當初的少年。

 她能感覺到他正走向一個地方,而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