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4章 乾隆五十五年 初夏

 女子見他藏好了,心急之下將銀票一把揣進袖中,理了理衣服頭髮,方才應道:“我來了。”

 門開後,梁佩秋略顯拘謹地衝她作揖,說道:“林嫂,對不起,這麼晚打擾你。”

 “不敢不敢。”

 他在安慶窯是把樁,屬於加表工的直屬上司,丈夫在世時也常提起這位小神爺,沒有架子,對窯內上下都很是照顧。

 女子讓開一步,說道:“家中簡陋,您隨便坐。”

 梁佩秋這才往裡走一步,不著痕跡地四處看了一眼。在女子要為他添茶時,他擺擺手道:“不必了,我這麼晚來其實……”

 他似乎難言,又必須開口,“我想問一下,今晚嫂子家中可有人到訪?”

 女子一震,下意識往某處看去。掩藏在門後的徐稚柳也愣住了,隨即想到一個可能性,難道小梁星夜到此,竟是為了尋他?

 想到自己一路大意,非但沒察覺有人跟蹤,還走了獅子弄那條路,一時後悔不已。以為自不再巡夜,他也不會再蹲守樹梢上每夜等他,可誰想到他竟然……

 小梁亦是有苦難言。雖則獅子弄的夜色中再不會出現那人的身影,可每夜的等待彷彿已經成為一個習慣,他無數次告誡自己,柳哥已非昔日柳哥,可還是忍不住前往。

 意外的是,今夜竟真讓他等到了。

 可為何只他一人,時年不在身旁?看他行色匆匆,也不像是來巡視窯廠,莫非有別的什麼事?他尚未想清楚,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到鄉郊,一連排的農房與田野,到底失去了那人的蹤跡。他實在納罕,柳哥大半夜的出門來郊外做什麼?隨即想到日前窯口不幸身亡的加表工,聽王瑜說,他家就住在這一片。

 難道……

 梁佩秋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只已經走到郊外,左右了無收穫,不如上門去碰碰運氣,故而一番心理建設,鼓起勇氣敲開了門,也張開了口。

 眼看林嫂子面露困惑,他愈發難以自處,往後退一步解釋道:“今夜我看到一位友人

來到郊外,我跟隨到村口失去了他的蹤跡,故而……”

 女子聽他這麼說,料想他一路尾隨徐稚柳而來,趁著懷中嬰孩哭鬧,轉身徵詢徐稚柳的意思。見他在門後久久未言,最終還是搖頭,示意她莫說實話。

 女子心下了然,對梁佩秋道:“今夜家裡沒有人來。”

 “是、是嗎?”梁佩秋似還不死心,“那你可有聽到左鄰右舍有什麼動靜?”

 女子搖搖頭。

 梁佩秋露出一絲苦笑:“看來是我多想了,林嫂子,深夜叨擾,實在冒昧,如此我就告辭了。”他說罷,退出門外,臨走前再次環視屋內,終究沒有一人。

 他的心也落了下去。

 徐稚柳挑起窗格一角,看著那清瘦身影一步步離去,方才從門後走出,頷首向女子道謝,末了又道:“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來過,自然,也不會有人知道您丈夫曾經找過我。”

 這話多少有點威脅的意思,女子羞惱怒極,背過身去一言不發。

 徐稚柳說:“就算為了孩子,哪怕這銀票再髒,也請您也收下吧。否則您的丈夫,在地下又如何安寧?”

 回去的一路,徐稚柳不遠不近地綴在小梁身後,看那少年時不時停住嘆息,時不時又舉步為難。就這麼一步三回頭,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次日,夏瑛為整頓三窯九會的不良風氣,邀請徐稚柳列席旁聽,給予意見。此會連開三日,數名窯口當家體力不支,中途屢次藉口離席,就連安十九安插的眼線也力有不逮,倒讓徐稚柳鑽到空子,與夏瑛至屋後林中密聊。

 半個時辰後,雁過無痕。

 不久,夏瑛發佈百採改革的政令。

 ……

 而在那一天來臨之前,在梁佩秋生辰的前幾日,徐稚柳忽而收到浮樑知縣的來信,得知當年父親冤死一案,因獲得重要證人的下落,或有可能翻案。

 然而讓他始料未及的是,翻案之唯一可能性。

 竟是小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