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55章 乾隆五十五年 初夏

 他喝紅了臉,眼神迷離,定定一看,那身影並未消失,無奈又揉了揉眼睛,身影依舊在。梁佩秋心裡不由地一跳,整個人發燙起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那身影喚道:“小梁,生辰快樂。”

 梁佩秋再顧不得許多,一個飛撲,順著牆頭跳了下去。他腳步虛浮,這一跳摔得狠了點,卻是絲毫沒覺得痛。他第一時間撲到身影面前,上下打量一陣,小心翼翼地碰到對方衣袖,卻似燙手般收回。

 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柳哥,我沒有在做夢?”

 徐稚柳微微一笑。

 梁佩秋當真醉得不願醒來。

 次日,梁佩秋睜開眼睛,已在熟悉的床幃間。他揉揉腦袋,對昨夜之事幾乎忘得一乾二淨。喉嚨間火燒一般,燎得他生疼。

 他勉力起身,披上外衣,拿起昨夜涼透的茶一口飲盡。就在這時,小廝疾步匆匆走來,至窗邊看到他已起身,忙上前低聲道:“不好了,四六不見了。”

 梁佩秋擰眉:“四六

?他去了哪裡?”

 他當然知道四六是誰,只一時間沒轉過彎來,不知小廝突然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昨夜有人看到四六揹著行囊偷偷出了窯廠,在那之前,聽說有人請他出去喝夜茶,還拿了你的腰牌。”

 梁佩秋一震,忙四下搜索自己的腰牌。

 這是安慶窯自家的規矩,凡出入窯廠、做坯間等貴重地方都要拿腰牌通行,以防誰裡外串通,洩露陶瓷的款式和手藝等。

 梁佩秋在身上沒找到腰牌,又去床上翻找了一陣,還是沒有。他忽而想起什麼,匆匆往外走去,小廝緊隨其後,至外牆附近,果真在桂花樹下找到他遺失的腰牌。

 只腰牌遺失了一整夜,這一夜府內上下還都醉得醉,沒什麼戒備,不知到底出了什麼事,竟令忠心耿耿的四六,一聲招呼也沒有匆匆潛逃,豈不奇怪?

 王瑜與梁佩秋商量,先在城內找一找,等兩天,若一直沒有四六的消息,就上縣衙報案,左右不管是什麼情況,都要登記造冊,免得將來出了什麼事,反倒找他們頭上來。也幸得王瑜有此打算,就在他們去報案時,河中打撈起四六的屍體。

 仵作驗屍後,得出死亡時間,就在梁佩秋生辰當夜。觀其生前沒有任何掙扎痕跡和傷痕,身邊又有重金行囊,想是竊財潛逃,爾後膽戰心驚,跳河自縊。

 看著泡發的四六屍體,梁佩秋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嘔吐起來。他反應極大,像是要將那一夜的酒水全都吐出來,更讓那無形的算計,也從記憶裡消失。

 可惜沒能如願。

 梁佩秋找上門時,徐稚柳正在三窯九會辦事處,核對今年端午龍舟節的禮瓷名單,不想迎面正中一拳,左右都沒反應過來,徐稚柳也愣在原地。

 看清來人後,他攔住跳腳的時年和一眾管事,向梁佩秋招招手:“有話我們去屋裡說。”

 “就在這裡說!為什麼要去屋裡?你不敢嗎?”那一拳頭像是蓄力已久,既將徐稚柳打出了血,也抽乾了梁佩秋的力氣。

 他撫著顫抖的拳頭,大聲問道:“你到底做了什麼?四六的死究竟和你有沒有關係?”

 徐稚柳靜默片刻,給時年一個眼神,時年會意,朝諸位管事一攏手,相繼退出。門合上後,風火神的神像前,就剩他們二人。

 “那天早上醒來時,對於前一夜種種我只剩殘存記憶,可即便那些記憶七零八落,也讓我珍重萬分,我多麼希望那不是一場美夢,多麼希望能拼湊出它的全貌,多麼希望柳哥你能幡然醒悟,可我想錯了。你贈我生辰禮,又在院牆後等待,是料準我會去那裡,對嗎?所以你就趁我不備,偷走我的腰牌,將四六騙了出去?你同他到底說了什麼,為什麼他後來不辭而別?又突然跳河?”

 他以為將腰牌不動聲色地扔回桂花樹下,就可以逃脫罪責嗎?衙門的人當真不會追查四六的死因嗎?一個人怎會無緣無故跳河自殺?那一晚有人看到四六出去,只要順著腰牌的線索追查下去,不難牽扯到他。

 到時候,他又要如何替他隱瞞?難道他要替一個殺人兇手遮掩嗎?梁佩秋惱極怒極,亦是失望透頂,怒吼道:“你說話呀,為什麼不說話?為什麼不自辯?難道真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