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71章 乾隆五十五年 暮冬

 四六原來在瑤裡是個打更的,後來到了安慶窯,由他叔叔領著入門,學習窯務,主理賬房事務。叔叔年邁回鄉後,四六就替了叔叔,接管安慶窯的賬房。四六去世後,老夥計求到跟前,想為自己不中用的小兒子謀個前程,加之王瑜對四六的死心懷愧疚,就應承了下來,不想這傢伙竟是個光吃不吐的貔貅,肚子裡裝個無底洞,想盡辦法從賬房裡撈錢。

 短短半年,安慶窯竟虧空數萬。

 深究下去,竟與梁佩秋也脫不了干係

。當初徐稚柳離世,他幾乎放棄生的本能,一蹶不振,王瑜肩負著窯廠、坯坊和外頭行當的所有事務,還為他擔驚受怕,大病了一場,哪還顧得上每月審賬?再者賬房裡都是跟隨他十數年的老夥計,王瑜料定不能出岔子,誰知那蛀蟲一個接一個的連環套,把他的人一個個都套牢了,聯起手來欺上瞞下。

 等到他發現,已經晚了。

 安慶窯不僅被吃出一個大窟窿,還牽涉到偷逃瓷稅的大罪!王瑜當然一無所知,可他作為堂堂家主,能憑“我不知道”幾個字就撇清嫌疑嗎?更何況賬房現如今都是一丘之貉,鬧到官衙大堂上,為求自保什麼謊不能撒?他一定會被推出去,到那時不止他,很可能安慶窯都要跟著一起完蛋。

 於是,在安十九拿著罪證找上他時,王瑜被迫低頭了。那一晚在江水樓,安十九一邊聽著小曲兒,一邊撫著玉扳指對他說:“我呢,也不想為難你,你替我辦件事,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王瑜心知不妙,提心吊膽地拎起衣襬,移步上前。安十九壓低聲音道:“自徐稚柳死後,徐忠那老傢伙就失了神智,見天的跟我鬧,偏底下人手腳乾淨,讓我抓不到一點把柄。我是萬萬沒想到的,一個數年不打理窯務的廢物,竟然能在徐稚柳死後,還把湖田窯箍得跟鐵桶一樣。細想想,應不是他的功勞,該是那死掉的徐稚柳給我留下的麻煩。我這人最怕麻煩,你說說,要怎麼做才能封住徐忠的嘴,讓湖田窯給我安生起來?”

 到底是在景德鎮經營數十年又極為有民望的民窯大戶,安十九權衡四下,實在不便明面上對湖田窯做什麼,只也忍受不了徐忠三天兩頭鬧事,想給他來個果斷。

 這些天來,他在景德鎮可以說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瞅誰不順眼了,幾天後這人的屍體就會無聲無息出現在河道、陋巷,荒野,亦或城門樓下當街示眾。其惡行當真令人髮指,只誰敢真的衝到他面前指責?老百姓關上門也只敢戲說“狐狸大王”而已。

 偏生“狐狸大王”算話本子裡的人物,落不到實處,任憑外頭議論紛紛,滿城風雨,安十九也無處下手,只能以肅清治安等緣由,隨便抓一些聚眾的百姓洩憤示威。這麼一來,時間長了,難免民怨沸騰,也不知是誰捅到江西巡撫耳中去,巡撫就召見安十九,提醒他注意言行,畢竟皇帝萬壽,正是聽取民意的關鍵時候,萬一皇帝一個興致上來,要接見江西坯戶民窯們代表,他就不怕那些刁民告御狀嗎?即便沒有這樣的機會,誰又能確保不會有微服私訪的欽差大臣到江西來?

 巡撫總是聽到些風聲,才會和安十九這麼說,倘若真出了事,也要怪他御下不力。總而言之,安十九這一次受召非常不痛快,回來後細想了想,除了徐忠,沒人敢同他對著幹。

 巧的是,瞌睡就有人來遞枕頭,工部下達文件,令他查問安慶窯的瓷稅情況。這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王瑜當真老糊塗了嗎?竟讓個毛頭小子掏了家底都不知道。安十九本想借機好好整治安慶窯一番,誰知僕從向他進諫,說有個一石三鳥的好主意。

 他一聽,當真受用。

 於是安十九問王瑜:“聽說徐忠和你鬥了幾十年?你們算是老冤家了,應該很清楚對方的軟肋吧?”

 王瑜一聽,就猜到安十九要做什麼。他當然知道徐忠的命門在哪裡,以前他就不止一次提醒過徐忠,早晚要壞在這張嘴上。

 誰能想到數年後,設計陷害徐忠的竟是自己。

 他假意要同徐忠講和,請他到江水樓喝酒。徐忠不疑有他,酒後直言已經私下聯繫各大名窯,意欲請萬民書上訪,抗議安十九草菅人命。不料安十九就在隔壁聽個正著,當場給徐忠安了個誣陷朝廷命官的大罪,將他抓獲。

 現在人下了大獄,誰也不知道里頭的春秋。梁佩秋問王瑜結果將會如何,王瑜搖搖頭,怕是一死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