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山 作品

第86章

 這個時間正好是晚高峰,萬禾傳媒又在新區發達地段,每過八點必堵車,許小賀掐著表算時間,眼看距離直播開始還剩十分鐘不到,提到嗓子眼的心倏然放了回去。他也是臨時收到消息,才知道今兒個是徐清上節目。

 徐清要上節目,卻不通過他,而是走程逾白的關係,這一咂

摸他就知道壞事了。想阻止,又怕鬧大,這不就拖拖拉拉耗到了開場。演播室裡頭全都亂了套,導演見許小賀杵在門口,擺著一張包公臉,不敢撞他槍口,只一味催人聯繫徐清。

 正說著,有人喊了聲:“來了。”

 許小賀當即轉過頭去,這一看眼前直髮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徐清滿身是血,捂著腦袋朝裡走,從許小賀旁邊過去,還帶有一陣潮溼的熱意。

 徐清對導演點頭示意,隨後指著何東的電話,用嘴型問:“程逾白?”

 何東聲音卡在嗓子裡,眨了下眼。

 徐清說:“我沒事,別告訴他。”

 於是何東說:“她來了。你別擔心。我真沒騙你,只是剛好堵車而已。要不給你說兩句?好,保證完璧歸趙。”

 電話掛斷後,何東第一時間上前,掏出帕子給她:“那傢伙可真難纏。你還行嗎?”

 “沒問題。”

 何東沒說話,對著她的眼睛再三確認。加上這一次,僅僅是何東第三次見到徐清,但有種直觀的感覺,這個女孩變了,像是早春時節的冰面出現一道裂痕。裂痕尖銳有稜角,不是伴隨時間和溫度逐漸消融的,而是在諸多變故下猝然生出的縫隙,但因為裂縫,照見了光亮。

 老實說,何東有點怕和她做訪談,第一期節目裡她的攻勢太強了,強硬地逼迫上來,給人一種壓力。饒是他見慣風浪,在某些專業上也不得不欽佩她的實力。這是她的攻擊力,也是她的魅力,好比這個時候,當她用帕子沾著純淨水擦乾臉上的血跡,一邊招呼導播幫她找件乾淨的衣服,一邊請化妝師給她擦粉蓋住傷痕時,何東得到了答案。

 他和導演說開始。

 導演不敢擅作主張,怕人在途中出了事自己要擔責任,去請示許小賀。許小賀靠在牆上,臉色蒼白,似乎還沒緩過勁來,巴巴地瞅著徐清。

 這太子爺平時看著橫,到底對人命官司有陰影,回國之後一直拿母親的遺願倒逼自己,雖說沒什麼大的建樹,但也沒幹出什麼糊塗事。冷不丁撞見一身血,害怕也是正常的。

 許小賀卻不是害怕,而是憤怒。此刻他正血液倒流,怒意與寒意同時往頭頂衝。

 就在許正南打來電話叫停今天的直播時,他給導演一踹,關上門,將演播室就地封上,導演一看這架勢就懂了。

 節目正式開始。

 依舊是老一套的寒暄,引出話題,再拋出論點,推向高潮。唯一的意外是,今晚的話題並非如許小賀預先猜想和“贗品”相關,而是非常偉光正的哲學課——設計師可以打破社會層面對古陶瓷的刻板印象嗎?

 這個問題相當空泛,徐清的解釋是:“作為一個剛剛經歷過慘痛教訓的設計師,要說對古陶瓷有什麼印象,促使我在蝶變或是茶器的設計過程中犯下如此嚴重的錯誤,那就是我始終認為傳統陶瓷所代表的歷史文化、人文情懷凌駕於它其他方面的價值,故而我把設計當成二十一世紀的新型武器,妄圖擊垮一種傳承千年的力量。我覺得很可笑,一方面我所在的環境,受到的教育以及當下社會的發展,讓我忽略了對於陶瓷本身的認知和理解,它的存在就是一種文化,一種情懷,我怎會想要擊垮它?另一方面,我開始問自己,我憑什麼想要擊垮古陶瓷?就因為現代陶瓷的運用更加廣泛嗎?就因為我已經脫離手作這種原始而低效的製作方式,我就可以嘲笑已經存在千年的古陶瓷嗎?是什麼讓我變得愚昧、低級和荒唐?為什麼我的眼界如此狹隘?

 為什麼要給陶瓷下那麼多定義?傳統陶瓷和現代陶瓷為什麼一定要區分開來?所謂實用性,美觀性、陳列性,乃至溫潤感、氣質感和時代感這些審美標準,如果限制了我們本身對於陶瓷的感受與感知,以此造成格局的缺失,那我們失去的不是更多嗎?

 不久之前我看到一個熱議,著名高校校長在贈新生推薦信裡,借用一本外國名著表達對莘莘學子的“人無精神不立”的希冀,卻因此引發網友熱議。大家不能理解,中國有五千年的文明歷史,自古以來優秀的文學作品多如牛毛,為什麼偏偏要送一本美國作家的書?難道說沒有一本中國作家的書適合學子們讀,必須要送一本美國作家的書?這些年,我看到許多文化在復甦,許多精神文明在走向前端,大家開始強調民族自信,文化自信,可就在一封推薦信裡,許多人卻喪失了這份自信。難道我們所追求的自信,不是對文化的包容與欣賞嗎?為什麼我們始終停留在表面的敵對,不能更深一步看到事物的本質,其本質就是好的作品所強調的精神,沒有國界之分。而大國的自信,無非就是在著名高校新生推薦信裡面採用國際名著樹立精神!我們的文化自信本該如此強大而深遠,不是嗎?